當吳解宣布他要打回長寧城去,擊敗支持東山郡王的那些人,為太子奪回皇位的時候,逃亡者們先是詫異,然后便歡呼起來。
這個夜里,他們已經吃了太多的虧,積累了太多的怨氣。正所謂不平則鳴,他們現在正滿懷不平,想要怒吼一聲呢!
從莊園到長寧城的距離不算近,靠兩條腿走的話,大概要走一整天。
所以馬是必須的,然而他們之前騎的馬已經累垮了,根本無法再騎,即使吳解從天書世界里面拿出神圣之泉來,也得讓它們好休息一陣子。
所以直到過了午飯之后,他們才回到了長寧城。
長寧城高大厚重的城門緊緊地關閉著,城頭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這些士兵和以往那些裝備精良氣質嚴肅的截然不同,從骨子里面透出一股粗野和兇狠,一看就知道絕非善類。
這些士兵們已經讓人看著就不舒服,而那些掛在城樓上的人頭則更叫人毛骨悚然。
人頭上的鮮血早已干涸,而面貌則還依稀可辨——吳解遠遠地看了一眼,便暗暗捏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他強迫自己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但胸中沸騰的怒火卻還是散發出了少許,在他的身體周圍化作一顆顆火星,漂浮不定。
當眾人來到城門外的時候,大嗓門的杜預便放聲高喊,要求這些士兵們趕快開門,迎接太子殿下。
理所當然的,這些喊聲得到的回應是嘲笑和利箭。
早已怒氣填膺的吳解搶在眾人之前出手了,他一揮手就是數十點火苗飛了起來,直接飛上了城頭,讓那些士兵們幾乎人人挨了一點。
就是這一點火苗,在接觸到他們身體的時候瞬間化為熊熊烈焰,把所有敢于射箭的士兵統統包裹在烈焰之中,無情地灼燒。
士兵們的鎧甲根本擋不住這些火苗,他們一邊慘叫,一邊在地上打滾,想要撲滅自己身上的火焰,可不僅毫無用處,反而讓火苗得以沿著他們的嘴巴往里燒,燒爛了他們的咽喉,燒穿了他們的五臟六腑。
片刻之后,城樓上飄來了刺鼻的焦臭,慘叫聲也完全平息了下去。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吳解冷冷地說,“要么給我們開門,要么我燒死你們,然后自己動手開門。”
幸存的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不迭地轉動絞盤,將巨大的門閂抬起,然后跑下來拉開了城門。
他們當然知道打開城門迎接太子是鐵定的死罪,但和現在就被燒死比起來,再怎么死罪都是日后的事情了。
去他的“日后”!現在被燒死的話,哪里還有什么“日后”!
在吳解等人的陪同下,太子騎著馬,從平時不會開啟的長寧城正門走了進來。
按照規矩,這道門原本只能在皇帝出巡、大軍出征或者班師的時候打開,不過今天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或者說,其實也沒錯啊,因為太子這一趟回來,的確可以算是皇帝歸來了。
走出門洞的時候,太子勒住了馬,看著門洞兩邊墻上、地上的斑斑血跡,黯然問道:“秋夜將軍怎么樣了?”
“熊秋夜冥頑不靈——”一個士兵剛要回答,就被同僚捂住了嘴巴,然后另一個腦子機靈會說話的則答道,“秋夜將軍為了替殿下斷后,苦守城門死戰,身中五十余箭,已經為國盡忠了。”
對于這個結果,太子并沒有感到意外,他嘆了口氣,又問:“那么城樓上掛著的,都是哪些卿家呢?”
“陛下,我們還是先做正事吧。”不等士兵回答,吳解便勸道,“讓他們把這些忠義之士的人頭取下來洗干凈好好收殮就是,我們現在要趕快去打垮篡位的逆賊!”
太子低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策馬繼續前進。
吳解和蕭布衣一左一右地護著他,后面是杜預、林麓山和史磊,林麓山的旁邊則是丹兒和祝槐。而那些跟隨者太子一行浴血奮戰殺出城去的相府家將們也跟在后面。
一個家將走著走著忍不住回頭看向城樓上正在被取下的首級,低聲說:“你們有沒有看出來,我覺得有一個好像是……”
“閉嘴!”史磊的聲音陰沉沉地,讓人害怕,“有力氣嚼舌頭的話,不如省下來待會兒奮勇殺敵!”
家將們為之一凜,便不再言語,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滿是悲憤之色,一個白發的老人的眼中已經有淚珠落下。
他是相府的武教頭,少年時代闖蕩江湖,不幸生了重病幾乎送命,是當時還只是翰林學士的史相爺找醫生給他看病,才救回他的性命。
從那之后,他為了報恩就留在相府當了武教頭,轉眼已經二十多年了……
他深深地嘆著氣,手上僅僅握住了刀柄,因為太用力的緣故,連指甲的邊緣都裂開了,但卻一點都沒有覺察到。
史磊也沒有覺察到,他坐在馬背上,身子輕輕地顫抖著,嘴角有血絲在慢慢淌下。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不時有人從兩邊的屋子里面走出來,默默地跟隨在他們后面。
這些人大多都是昨晚投降的士兵,又或者已經退伍的老兵,原本應該只是烏合之眾的他們此刻身上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氣勢,讓每一個面對他們的人都不禁有些膽寒。
走了一陣,路邊的拐角處突然出現了極多的血跡,幾乎將一條街都完全染紅了。
“昨天夜里,兵部左侍郎孟大人發現城內巡邏士兵不見了,就去叫了一群人來,結果在這里遇到了逆賊的軍隊。”一個知道情況的士兵低聲說,“孟大人以下二百余人,全部死在了這里。”
太子沉默了一下,對著滿地的血跡深深一拜。
又走了不多遠,一個兩頰無肉下頜細須,怎么看怎么猥瑣的官員帶著十幾個傷員迎了上來,遠遠地就向太子拜倒:“工部郎中墨小閑恭迎陛下!”
“我暫時還不是陛下。”太子低聲說。
“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那位墨大人頂著一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用有點透風的聲音說,“可陛下你不該回來啊!”
“現在不回來,就有人要忙著稱帝了。”太子嘆道,“而且你看長寧城內的處處血跡,我可以不回來嗎?”
墨小閑嘆了口氣,磕了幾個頭,便帶著傷員們加入了隊伍。
又過了一會兒,來勸告和加入的大臣們源源不斷。從天空向下看去,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隊伍正在形成。
而以修道中人的眼光看來,則可以看到太子略顯青澀的臉上有紫氣騰起,匯合著身后眾人身上騰起的氣勢,不斷壯大,漸漸化為一股沖天的紫光。
“記得一首詩嗎?”路過林府的時候,吳解并沒有讓隊伍停下,而是突然對林麓山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林麓山剛才就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此刻看到敞開的大門和門口滿地的猩紅,哪里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哽咽著回答。
“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