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烏城西的駱賓王故居,系清末同治年間當地開明士紳重建,為一排明清風格的仿古式園林建筑,目前是新二軍軍部所在。
黃昏時分,彩霞滿天。
由堂屋改建的作戰室里,吳銘趴在窗前,借助夕陽的光輝查看地圖,不知為何從早上起床開始他就一直心緒不寧,隱隱之感覺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吳銘站起來拍拍手,站起來向旁邊的龍韶罡問道:“老龍,我總感覺小鬼有后手……義烏不是久留之地,我們要盡快向衢州撤退,最好一口氣撤回千里崗山區。”
“不會吧?”
龍韶罡指著地圖,向吳銘講解他的看法:“我們的工兵旅已經破壞諸暨到義烏的鐵路,日軍第二十三、三十三師團沿途不斷遭遇我軍冷槍冷彈和地雷襲擊,進展緩慢,再加上連續作戰傷亡巨大,官兵士氣低落,預計還得兩三天才能趕到義烏。”
“再看我們正面,日軍第五師團徘徊不前,連續幾天戰斗下來,他們起碼報銷了兩個聯隊,差不多一半人沒了,官兵戰斗意志直線下降,哪怕加上第四師團的援軍,估計也不敢主動碰我們這塊硬骨頭,暫時我們還是安全的。”
龍韶罡指向金華一帶,說道:“雖然日軍第三十二師團和第一一師團正強攻蘭溪,但蘭溪一線有第四十軍三個央軍嫡系師防守,蘭溪與金華間的大盤山有第八十軍十七師,蘭溪與龍游之間,有第二十軍駐防。”
“而在江山、玉山和上饒之間,還有王耀武統率的第七十四軍三個師。就算日軍大肆使用毒氣彈,要想打下金華,少說也得半個月時間。畢竟第十集團軍司令是王敬久,他不會像那些無恥之輩一樣不戰而逃”
“話雖如此,但我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吳銘咬了咬牙,又問:“輜重和后勤部隊啟運了嗎?”
“如今義烏火車站僅有之前我們扣下的兩個火車頭,車廂更是緊缺,昨天參謀長剛調用一列火車把炮兵送走,目前后勤和輜重部隊正在裝車。”龍韶罡回答。
“好”
吳銘點點頭正要接著說話,機要科長杜平璋一下沖進作戰室,沖著吳銘報告:“軍座,不好了,有人要搶我們的軍列”
“什么?”
吳銘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火車可是新二軍能否安全后撤的關鍵,在這個時候竟然有人敢動軍列的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吳銘怒氣沖沖地問道:“什么人搶我們的軍列?”
“是浙江保安第三師師長馬忠良……此人帶著部隊從義烏西北方的浦江縣城敗退下來,他說奉命緊急運送一批物資到后方,他還拿出了浙江保安處長宣鐵吾將軍的命令。”、
浙江保安第三師是在武漢會戰期間,由浙江省府下令組建,兵員來源主要是從浙東嘉興、吳興等地撤到內陸地區的青年民壯,軍官則是宣鐵吾從委員長衛隊和黃埔同學選拔,這位馬忠良便是黃埔三期生,同時也曾在委員長衛隊任職期間擔任宣鐵吾的助手。
浙贛會戰爆發后,浙江保安第一師和第二師,跟隨宣鐵吾負責浙西北淳安及壽昌、遂安一線的安全,駐扎在寧紹地區的第三師則被戰區司令部抽調出來,負責浦江防務,拱衛義烏側翼的安全。
杜平璋見吳銘皺緊了眉頭,趕緊補充回答:“之前我們還以為,這個保安三師已經提前撤離了,沒想到他們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現……現在張參謀長已經趕去交涉,他讓我報告軍座一聲”
吳銘重重地一拍桌,問道:“我們守衛火車站的官兵呢?”
“輜重旅有大量物資要轉運,參謀長就下令看守火車站的獨三旅七團調撥人手幫忙搬東西,誰曾想馬忠良那個王八蛋,直接就率領兩個團官兵把火車站給占了。馬忠良說必須先運他們的東西,等火車發出,他就把火車站還給我們”杜平璋苦笑著說。
“混蛋為什么會放這支部隊進城?北門是誰負責防守的?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報告?”吳銘質問道。
杜平璋回答:“北門是獨一旅負責防守。不過之前工兵拆鐵軌拆到了北面的蘇街,工兵請求幫忙,王旅長就帶人去了……誰知道就是這個空隙,馬忠良帶著人忽然從浦義公路出現,直接從北門進城,獨一旅留守的官兵趕緊上報,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吳銘臉沉似水:“這次方方面面都犯下大錯,我們要慶幸來的不是日軍,否則義烏城這個時候已經失守了”說完,他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配槍,叫來情報科長竹寒,一起出門登上小汽車,朝著火車站方向趕去。
義烏火車站附近圍滿了新二軍官兵,四十多門迫擊炮和五十挺輕重機槍已經架設起來,通通對準火車站。
躲在站里的保安師官兵,縮頭縮腦看著外面,瞅著如狼似虎怒目相向的新二軍官兵,從軍官到士兵的腿都有點兒打哆嗦。
張東寧沖開幾名侍衛的阻攔,大步來到火車站前面的小廣場,沖著站里大聲道:“馬師長,有什么話,大家可以面對面談,你帶人霸占火車站,延滯我們轉運物資的進度,這樣很不好”
對面好久都沒有回聲,最后對方派出一位尉軍官,請張東寧進火車站一敘。
張東寧一眼就看穿馬忠良的膽小,不敢出現暴露在新二軍官兵槍口下。張東寧并不在意,跟隨那名尉進了火車站。
剛走進火車站大門,張東寧就對著笑臉迎上來的少將軍官一通指責,今年三十出頭肥頭大耳的馬忠良尷尬一笑,隨即重申他的主張——搶先運送保安師回金華。
張東寧一擺手,直接拒絕:“馬師長,待會兒我們軍座就要來了,你親自跟我們軍座說吧,他要是同意了,我這邊沒有任何問題,若是他不同意,你就算從義烏出發,也會很快就變成死尸”
聽了張東寧威脅的話,馬忠良并沒有感到意外,自浙贛會戰爆發以來,僅僅從收到的戰報他就清楚,面對新二軍時日軍起碼栽進去兩萬多人,如今正在義烏東南方向與新二軍對峙的第四、第五師團就是證明——什么時候日軍兩個師團會奈何不了一個軍了?
要知道同樣是第五師團,在板垣征四郎的率領下,曾經以半個師團橫行山西,打得二十萬隊潰不成軍,連克平型關、茹越口、原平、忻口,最后拿下太原。但是,現在他們卻在新二軍面前頓步不前,由此可見新二軍的悍勇 馬忠良冷汗都流出來了,他陪笑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包東西,一把塞進張東寧的衣兜里。張東寧感覺沉甸甸,拿出來拆開包裹著的紅布一看,原來是三根金燦燦的金條。
張東寧趕緊把金條還給馬忠良:“馬師長,我們新二軍從來沒這個規矩……你收好吧。等一會兒我們軍座來,你有什么話直接跟他說”
馬忠良還要把金條塞給張東寧,但看到張東寧不容置疑地伸出手阻擋,悻悻地收了回去:“好吧”
等到吳銘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張東寧已經勸說馬忠良走出火車站。
幾人來到火車站前面一座亭。馬忠良重申自己的要求:“吳銘將軍,你們新二軍不怕死,敢跟鬼硬碰硬地于,但我的保安第三師根本就是一群慫包,我請求你先讓我的部隊走如果你答應,我有重謝”
吳銘的手搭在桌上,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你的部隊先走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將我們新二軍每一個官兵都殺死,踏著我們的尸首登上西去的列車。
“這話——吳銘軍長,你這話實在……實在太不通情理了”
馬忠良有點兒尷尬,有些畏懼地看了吳銘一眼,趕緊命令身旁的副官送上一個錦盒,打開錦盒后露出里面堆砌得整整齊齊的十根金條。馬忠良諂媚一笑,將錦盒推到吳銘面前:
“吳軍長,這是我送給您的見面禮,請務必笑納如果吳軍長答應,我另有重禮相謝”
“真沒想到,馬師長帶兵打仗,身上竟然有這么多金銀財寶,真讓吳某人大開眼界”吳銘盯著馬忠良,臉上滿是不屑:“我聽說馬師長家里不是很富裕啊,怎么隨手就能拿出這么多金條呢?”
“這個,這個——”
在吳銘如刀一般的眼神下,馬忠良唯唯諾諾,一時間滿頭大汗。
“啪——”
吳銘重重一拍桌,沖著馬忠良一聲怒喝:“說,這些金條你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
“我……這是查抄漢奸家產所得,要上繳國庫的”
馬忠良回答完,掏出手絹擦了擦滿頭滿臉的大汗,最后腆著臉于于一笑:“若吳軍長能讓我師官兵登上軍列,我將有大筆財物相贈”
吳銘心一陣悲哀,自己率領部隊浴血奮戰,精忠報國,馬忠良這樣的人卻趁機大發國難財。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向竹寒打聽清楚了,這個保安第三師屬于三團制編制,之前曾經在上虞駐扎半年時間,后來又改駐嵊州,浙贛會戰爆發才轉到浦江駐防,主要是警戒日軍穿越龍門山,直插義烏。
竹寒匯報,馬忠良率部駐扎上虞和嵊縣期間,就以查辦走狗漢奸為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將整個上虞和嵊縣值錢的東西幾乎搬空了。后來改駐浦江,又把之前在上虞和嵊縣的事情重演一遍。
這個馬忠良,名字間雖有忠良二字,卻大奸大惡,心腸比惡狼還要狠毒 吳銘目不轉睛地看著馬忠良,待對方全身瑟瑟發抖垂下腦袋,這才慢地說:“你要先離開也不是不行,這列火車有二十四節車廂,輜重物資大約會占用其二十一節,這也就是說,有三節車廂可以留給你”
“啊才三節?僅僅我的隨身物品就不止三節啊”馬忠良焦急之下失語說道。
吳銘一聽,心對馬忠良更加厭惡。
三車車廂都沒法滿足他,這得禍害多少老百姓才能得到這么多東西啊 馬忠良痛哭流涕地哀求:“吳軍長,我求求你了,多給我幾節車廂吧真裝不下啊”
“多了沒有。如果你真想動手去搶的話,就隨你便了。”吳銘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軍裝,擺出一副要走的架勢。
“三節就三節”
馬忠良趕緊拉住吳銘,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吳軍長,這么多的東西,我有些不放心。我想跟車一起走。”
吳銘一愣,他沒想到馬忠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吳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有點兒驚訝地看著馬忠良,問道:“馬師長,你這一走,你的部隊怎么辦?”
“我想將他們交給吳軍長……我這個保安第三師雖然不成器,但好歹有三個團的兵力,現在還有一個團被我留在北門外,幫我看守財物……這次我只帶走一個連,其他人全部留給吳軍長,打鬼保家衛國,不枉他們參軍一場”
馬忠良說出自己的主意,讓吳銘聽了再次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