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一月二十一日,農歷丁丑年臘月二十,大寒。
春節將近,尚沒有溫室效應影響的江南一帶,氣溫已經降至零度左右,特別是在這靜寂的冬夜,傾聽屋外北風呼嘯,更讓人有一種凍徹心骨的感覺。
杭州通往臨安的公路旁一個漆黑的小村,一間被黑色幕布遮擋窗戶的房間內,一盞煤油燈照亮了不大的空間,冷風從緊閉的大門門縫中透進屋內,里面的人凍得臉色青紫,但誰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坐在門邊的新二軍情報科主任參謀杜子淇少校,不時扒開大門旁邊一個用木頭塞住的拳頭大的小孔,傾聽外面的動靜。
出現在這間屋子里的杜子淇就是當年朱文華推崇備至的杜先生,他原本是衢州城北城隍廟一帶擺攤的算命先生,曾幫助朱文華將幾大照相館客人的情況匯總編訂成冊并注明要點,被吳銘發現非凡的統籌能力,于是讓朱文華籠絡聘用并逐步成為朱文華的助手。
由于杜子淇悟性奇高,加上他為人圓滑,極會看人眼色行事,慢慢成為吳銘情報部門的中堅力量,此前他一直擔任朱文華的助手,新二師晉級為軍后,杜子淇也水漲船高,開始全面負責浙東及杭州一帶的情報工作。
外面沒有一點兒聲音,杜子淇有些著急了。
正湊在燈前看地圖的陸京士見杜子淇坐立難安,走了過來笑著安慰:
杜老哥不要著急,你要學王司令,穩坐釣魚臺。現在吳將軍已率新二軍返回浙西,臨安一線日軍已偃旗息鼓,機會有的是,哪怕這次不行下次也可以痛擊日寇,沒什么大不了的 杜子淇搖搖頭:
上次在西溪上設伏消滅日軍輜重部隊,讓臨安日軍忍饑挨凍了足足一周時間。我們分析,這次向臨安輸送輜重,日軍一定會派出主力護送。我們新二軍敵后武裝人員,除了少量骨于外,其余大多都是新招募不久的新兵,情況不容樂觀我是怕無法順利完成軍座的命令 杜先生,你們吳軍長也太不體貼部下了,你老已經快五十歲了,這樣的年紀都可以在家頤養天年了,吳將軍還把你派到敵后來給日本鬼子搗亂,這不是折騰人嗎?
特務處蘇浙抗日別動隊教導二團團長王春暉嘲諷兩句,又不陰不陽地說:
杜老哥,你盡管放心,我們別動隊在淞滬戰場屢立奇功,這次更加不在話下。要是害怕,襲擊日寇輜重部隊的時候,由我們打頭陣,你們新二軍的人跟在我們屁股后面搖旗吶喊就行了 這一番話將王春暉的自大和別動隊的蠻橫表露無遺,杜子淇原本黝黑的臉龐頓時氣得通紅,他重重地冷哼一聲:
要說戰績輝煌,誰能比得上我們新二軍?讓我們跟在你們屁股后面吃灰,虧王團長說得出來你放心吧,就算你們別動隊動搖,我們新二軍也絕不會后退半步 吳將軍率部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這是事實,但我聽說他本事大,但脾氣更大。
王春暉拉著青衣隊隊長陸京士的手,陰測測地道:
都說新二軍的人目空一切,現在看來真是如此 杜子淇正想反駁,卻忽然停住,豎指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將耳朵貼到大門旁的孔洞邊。
不一會兒,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前停了下來,屋子里的人立即將自己的手槍掏出來,警惕地看著大門。
大門處傳來兩短一長的敲門聲,杜子淇壓低聲音問道:
什么人?
老杜,是我 回答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杜子淇卻臉露喜色,一把拉開大門,將外面的人迎了進來。
來者身著一身黑衣,他沒有廢話,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封電報,直接遞給杜子淇。杜子淇轉身走到屋子中央,湊在煤油燈前仔細閱讀,看完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旁邊翹首以盼的陸京士和王春暉道:
我們在杭州的情報員發來密電,日軍輜重部隊于下午三點一刻出的杭州西門,從他們的行軍速度看,大概會在凌晨四點半左右到達我們的預設伏擊陣地。兩位,這是我們第二次合作,希望我們三方能精誠團結,槍口一致對外,不要鬧出什么不快。時間很緊,戰場還需要布置一二我必須先走一步了 說完,杜子淇對陸京士和王春暉一拱手,然后帶著黑衣人出了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王春暉瞟了杜子淇的背影一眼,轉過頭對陸京士道:
新二軍的人和他們的主子吳銘一樣,目中無人他們不理會我這個別動隊司令倒也罷了,陸老哥可是杜老板的得力臂膀,他們竟然也如此怠慢,真是豈有此理 陸京士尷尬一笑。
去年他可是在常山大營和鳳凰山基地接受過幾個月的專業訓練,對于新二軍的情況比誰都清楚,但王春暉畢竟是戴笠的于將,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笑著說:
王司令,我的青衣隊也要提前布置,請恕在下先走一步 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四野漆黑一片,霜風刺骨。
杭徽公路旁一座海拔一百多米的無名小丘上,陸京士仔細聆聽遠方的動靜。杜子淇將耳朵緊緊貼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滿臉欣喜地昂起頭,對陸京士、王春暉說道:
日軍輜重部隊來了不枉我們忙碌了大半宿 陸京士、王春暉沒有說話,一起將腦袋看向東方公路的盡頭,日軍輜重部隊的車隊率先出現,車頭的大燈燈光連成一串。
新二軍西行時炸毀了眾多公路橋梁,直到一周前日軍工兵部隊才勉強將各條溪流上的橋梁修復,由于臨安城里的日軍嚴重缺乏糧食和武器裝備,輜重部隊只得連夜趕路。
漸漸看清日軍規模,王春暉倒吸一口涼氣,喃喃地道:
護送的日軍起碼有一個大隊啊 日軍輜重部隊的行軍隊列拉得很長,最先開道的是兩輛裝甲車,巨大的車頭燈光時不時掃射周圍,將路面及左近的山脊照得亮晃晃的,后面跟著八十多輛卡車,最后則是拿著火把的大隊步兵。
王春暉輕輕一碰陸京士,小聲道:
日軍押運物資的隊伍太龐大了,你們青衣隊和我們別動隊加起來只有一千人,再加上新二軍武工隊四百余眾,面對裝備精良的日軍精銳,我看這次行動還是取消吧咦?這就怕了?不知道之前是誰說我們只配跟在屁股后面吃灰,現在怎么突然就膽小如鼠了?王團長要是怕了盡可退下去,等下我們新二軍開火的時候,你們只需跟在后面搖旗吶喊就行了,免得丟人現眼 杜子淇反唇相譏一番,又道:
面對困難我們新二軍從來都不退縮,越是強大的對手,我們越興奮。
說到這里,杜子淇昂起頭,對通訊員下達命令:
做好戰斗準備,等到信號,立即進攻 通訊員立即開始向伏擊各部發報。
王春暉漲紅著臉,憤怒地看了杜子淇一眼。這次蘇浙抗日別動隊與杜月笙的青衣隊,聯合新二軍敵后武工隊一同合擊日軍輜重部隊,正是出自戴笠的手臂,現在有人不同意取消計劃,王春暉也不敢擅自撤退,值得向身邊的傳令兵下達準備行動的命令。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猛然響起,大約二十多顆反坦克地雷同時引爆,直接就將兩輛裝甲車給掀翻,車頂的機槍手一下子就被甩到公路旁的溝渠里。
一來就取得開門紅,王春暉大為驚喜,他一個箭步跳到旁邊的巖石上,舉起手中的槍對著天空就是兩槍,大聲命令:
殺殺鬼子 聲音未落,王春暉帶頭沖了下去,江浙別動隊的官兵從公路兩旁的山嶺,一起吶喊著向山下沖。陸京士也是一聲大喊,舉起手中的沖鋒槍,帶著青衣隊沖下山去。
唯獨杜子淇沒有動靜,他仔細查看日軍的動靜。
隨著打頭的裝甲車失去作用,車隊中幾輛卡車的車廂揭去幕布,露出早已架好的歪把子機槍,此時機槍手和彈藥手早已就位,機槍口噴吐出連串火舌。而跟隨車隊行動的日軍,很快找到藏身的地方,拿起手中的步槍,朝著進攻人群射擊。
別動隊官兵誓死沖鋒,但日軍機槍和步槍的射擊聲響個不停,猶如雨潑般的子彈迅速扼住中國官兵進攻的鋒芒。
蘇浙別動隊官兵一排排倒地,鮮血瞬間浸紅了土地。
著部下傷亡慘重,王春暉臉一下子變黑了,紅著眼氣吼吼地說道:
娘希匹鬼子早有準備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道紅光從公路旁邊的深溝爆射而出,夾著冷洌的寒風朝著暴露火力的那些卡車飛去。
一聲劇烈的爆炸傳來,一輛噴吐火舌的卡車火光沖天,等到硝煙散去,兩挺機槍已被炸成碎片,機槍手及彈藥手化成一堆碎肉。幾乎是同一瞬間,車隊遭到火箭彈的攻擊,爆炸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爆炸聲還未停歇,公路兩旁溝渠中再次噴出一串串的火龍,迅速將日軍卷入地獄般的烈火中。
滴滴答 激昂的沖鋒號聲響起,整個戰場全都回蕩著這激動人心的聲音,杜子淇站在高處對手下一聲大喊:
新二軍的弟兄們,沖啊,殺鬼子新二軍,沖鋒,殺鬼子 聲音驚天動地,迅速傳遍整個戰場。
不好,是魔鬼新二軍啊?原來是讓第二、第六、第七和第十八師團都感到頭疼的魔鬼軍這下麻煩了跑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聽說第一一四師團那些莽夫就是被新二軍全殲的,我們可不能步他們后塵轉進吧 議論聲在日軍防守陣型中嗡嗡響起,護送武器彈藥以及糧食輜重的鬼子兵忽然沒有了斗志,他們這些來自第四師團的大阪兵,受命護送輜重到臨安,黑夜里驟然遇襲本就驚魂未定,現在再聽到威名赫赫的新二軍來了,心驚膽寒之下眾多鬼子兵轉過身,撒開腳丫子開始狂奔。
勝負在這一刻便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