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漸漸變小,山林間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
臨安以西的浙江西北地區,多崇山峻嶺,鄭家莊坐落于杭徽公路北端麻子山腳下,從天目山上流下的小溪如玉帶一般穿村而過,向西在於潛匯入天目溪。此時鄭家莊各處熱鬧非凡,村民們都在家里設宴招待新二軍將士,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村子南部的土地廟里,一燭如豆,吳銘坐在竹子制成的靠椅上,閉目沉思,他面前的簡陋竹制茶幾上擺放著一封電報。
土地廟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陣寒風呼呼地吹了進來。
吳銘抬頭一看,卻是龍韶罡、張東寧、羅鈺銘等人,他微微點了點頭,隨意地擺擺手:“快點兒找地方坐下吧”
張瑛沒有留意吳銘那嚴肅的表情,一邊走一邊大大咧咧地說:“軍座,鄭家莊的老百姓太客氣了,好酒好菜招呼,讓我們的官兵吃得快撐得走不動了 “是啊,鄭家莊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也漂亮,軍座,那一幫傻小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盯著人家女娃娃的臉蛋兒使勁看,都把人家看得害羞得低下頭了——哈哈”最后進來的韓鐵城講起飯桌上士兵的窘事,一眾將校哈哈大笑起來。
吳銘向嘴里扔了一顆炒花生米,嚼了兩口咽下,左右看看,嚴厲的光芒從雙眸射出,將校們頓時知道出事了,趕緊屏氣凝神側耳傾聽。
吳銘沒有過多廢話,直接下達命令:“通知各部,半小時后,全軍集合 大家悚然一驚,趕緊把心思收了回來,凝視吳銘等待下文。吳銘從茶幾上拿起電報,遞給龍韶罡,待龍韶罡、張東寧等主要將領看完,這才不緊不慢地道:
“臨安城已經于傍晚時分被日軍攻陷,國軍各部向西潰逃而來,張發奎司令來電,讓我們接應一下”
龍韶罡皺緊眉頭,沒有說話。
“軍座,從我們的后勤補給來看,我不贊同”
張東寧頗為不滿地對吳銘道:“到目前為止,我們自己也沒有逃脫日軍的追擊,若是貿然停下的話,很可能會被日軍咬住。一旦日軍如跗骨之蛆盯上咱們,進而展開拉鋸作戰,部隊的傷亡少不了”
張東寧扒拉著手指,細數目前部隊的窘迫狀況,最后道:“大家知道我們大量裝備的湯姆遜沖鋒槍,火力兇猛又輕巧,是不可多得的殺敵利器,但是誰知道就是這種武器給我們的后勤補給造成多大的困擾?現在全軍各團每一支沖鋒槍最多只有一個彈匣,接下來這個仗該怎么打?”
“再說步槍吧,之前在金山衛繳獲的三八式步槍和日式裝備,全部給新三師換裝了,目前我們新二師和師裝備的是捷克步槍和毛瑟短步槍,戰場上繳獲的日軍彈藥根本沒法通用。經過連續消耗,我們的步槍子彈消耗得差不多了,每一個戰士也就十多發子彈。”
“還有,地雷目前只剩下十五箱,手榴彈僅有八箱,迫擊炮彈和甜瓜手雷消耗殆盡,根本不足以支撐一場中等規模的戰斗明說吧,我們新二軍雖然名義上是一個軍,但隨著新二旅西去,目前只有不到一個師的兵力,其中新兵占大多數,而且還得在作戰時節約子彈”
“因此,不管是在兵力、裝備、彈藥供給,還是官兵的士氣,我們實在不宜與日軍作戰”
張東寧說的情況吳銘是清楚的,吳銘微微頷首,將目光轉向其他人:“大家的意見呢?”
新二師副師長呂大中皺著眉頭,不滿地說:“當初我們好心好意地幫戴民權他們打退日軍的進攻,可結果怎樣?卸磨殺驢,翻臉無情軍座,我看啊,就該讓小鬼子好好地收拾他們。”
“不行,他們不仁,但我們卻不能不義”吳銘面色凝重:“我早就說過,現在是國戰,我們只有團結一切力量,才能贏得這場戰爭若是我們都打自己的小算盤,面對如狼似虎的日軍,我們根本就沒有任何勝利的可能”
大家都低下頭,沒什么反應。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打贏了,可以擁有一切,失敗了,我們將一無所有,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吳銘看了看沉默不語的一眾將校,說道:
“雖然戴民權這些人過河拆橋,但他們手下的官兵卻是無辜的,我們不能因為與戴民權等將領交惡而對普通官兵不管不顧。再說,趁著這次機會,我們正好把有能力且愿意抗戰的人拉到我們新二軍來,不讓明珠蒙塵……讓他們跟隨窩囊廢主官一退再退,蹉跎一生,你們愿意看到嗎?”
頓了一下,吳銘用一種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我們這一次的任務就是去接應與我們生死相伴的戰友,去解救那些無辜的普通士兵大家明白嗎?”
“明白”
將校們精神一振,齊聲應道。
之前在臨安時新二軍不能對第四十五師、五十二師等部下手,可如今這些雜牌軍都已潰不成軍,一切又另當別論。現在大家都明白了吳銘的心思,也不出言反對了,一起出去到各部傳令。
吳銘走出土地廟,外面雪已經停了,夜幕籠罩大地,一切都那么安詳,誰知道這夜色里竟然籠罩著濃重的殺機。
三個小時后,杭徽公路化龍村至橫塘村段。
公路在峽谷蜿蜒而過,兩側白茫茫的山林中,埋伏著新二軍官兵,他們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冰雪中,耐心地等待著。
吳銘藏身于公路北側方安山半山腰處一個臨時搭建的窩棚里,手持望遠鏡,看著遠方的動靜。
一道火龍從遠處逶迤而來。
起伏不平的曠野中,張發奎拄著拐杖,在幾名侍衛的攙扶下,努力向西行走。一隊隊衣衫襤褸的士兵,打著火把,紛紛朝峽谷趕來……
數小時的強行軍讓張發奎勞累不堪,雖然約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化龍村就在公路北面兩百米處,但他并沒有休息的打算,反而轉過頭,對周圍的官兵大聲喊道:
“弟兄們,快加把勁兒,吳銘軍長就在前面接應我們,日軍就要追上來了,大家可不要當俘虜啊…都走到這里了,給日本人抓去白白打靶太不值得了 官兵們一聽,努力振作精神,相互依靠著,向峽谷行來。
沒過多久,一隊隊土黃色的軍裝也出現在望遠鏡中,借助他們手里的火把光亮,吳銘知道這些正是追擊而來的鬼子兵。
在日軍隊列中,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張嘴吆喝,不時揮舞馬鞭使勁抽打懈怠的鬼子兵,吳銘甚至可以看到他那猙獰的面孔。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
吳銘心里嘀咕道。這怪不得他抱怨,三萬多被不到一萬的日軍攆得跟兔子一樣沒命逃跑,實在是巨大的悲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發奎率領三萬余士兵,來到峽谷的中段,吳銘和他的部隊耐心等待著,直到日軍開始進入峽谷。
“轟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打破了黑夜的平靜,日軍隊列中出現一陣陣火光,濃烈的硝煙升騰而起。
園部和一郎翻身下馬,臉上不但沒有驚惶之色,反而顯得格外興奮,對著左右的鬼子兵大聲喊道:
“新二軍果然在化龍村西的峽谷設下埋伏……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現在就是考驗我們的時刻,只要堅持下去,我們的援兵隨時都能趕到,將支那新二軍徹底消滅”
見日兵隊形一陣混亂,吳銘猛地一拳捶打在支撐窩棚的木樁上,對不遠處的司號員大聲命令:“給老子吹沖鋒號,然后通知張發奎夾擊日軍”
“滴滴答——”
嘹亮的沖鋒號響了起來,一名新二軍的官兵從雪地里爬了起來,正想朝前沖,誰知道凍得僵硬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前摔倒在地,好在戰友很快就將他拉了起來。
聽到爆炸聲和沖鋒號聲,張發奎驚訝地回過頭,看到從山上沖下來的國軍士兵,立即明白過來,他一把搶過身邊侍衛的沖鋒槍,扣動扳機,對著天空就是一梭子,然后大聲呼喊:“吳銘將軍來了,新二軍來了,他們來救我們了,咱們跟他們一起打小鬼子”
吳銘是白虎星下凡的傳言早在普通人中流傳開來,臨安一線官兵受到影響的不在少數。現在有著吳銘的虎威,普通士兵再也不害怕了,聽到張發奎的吆喝后,一個個熱血上涌,紅著眼睛,攥著手中的槍支,轉過身向日軍沖殺而去 沖鋒號聲更加響亮了,新二軍官兵從山腰處翻滾而下,挾帶萬千雪花,造成萬馬奔騰的巨大聲勢。
園部和一郎非常冷靜,他拿著望遠鏡四處觀察,很快發現號聲傳來的地方,立即連滾帶爬地撲到迫擊炮中隊處,拎著中尉指揮官的衣襟,指向方安山半山腰那片樹林,大聲道:“快,給我向那里開炮,魔鬼吳銘肯定在那邊快 園部和一郎猙獰的面孔仿佛要吃人一般,炮手們不敢怠慢,很快分出兩門炮進行定點打擊。炮兵引導員快速地看了一下密林的位置,準確地報出射擊諸元,炮手迅速調整好角度,彈藥手開始填充炮彈。
“轟——”
兩道劇烈的火光直接就在司號員身邊炸開,吳銘正在五六米開外觀察敵情,一名侍衛聽到炮彈飛行時發出的尖叫聲,直接就朝吳銘撲了過去。
吳銘還沒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侍衛給撞出四五米遠,“噗通”一下腦袋撞到一棵大樹的樹于上,兩眼一翻,直接昏迷過去。
這時,峽谷中的戰斗已經進入白熱化狀態。
沖鋒中的新二軍官兵,以從全軍抽調集中的一百多支沖鋒槍打頭陣,四十多挺輕機槍緊隨隨后。
而在半山腰上,十多挺重機槍擺了出來,正瘋狂地噴吐火舌。如此稠密的火力配置,幾乎將整個峽谷給封鎖住了。
與此同時,張發奎率領三萬余國軍也開始發飆,雖然手里的武器差了點兒,官兵的軍事素質更是不值一提,但架不住人多勢眾,滾滾浪潮似乎輕易就可以將日軍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