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冷笑著看著戴笠表演,沒有馬上說話。戴笠此人能力卓越,但私心也重,在吳銘眼中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不得不小心應對。
面對吳銘戒備的眼神,戴笠有點兒吃不住,當初戴笠奉蔣介石之名視察衢州、毛良塢等地,卻被吳銘輕易化解,對于吳銘深為忌憚。今天他不惜讓自己心腹愛將受委屈,算是給足了吳銘面子。
待戴笠再次致歉,吳銘方淡然一笑,客氣地說:“戴處長實在客氣了”
“應當的,吳師長率領新二師在淞滬戰場上打得鬼子潰不成軍,雨農實在佩服”戴笠滿面春風,言語中吹捧意味甚濃。
“戴處長過獎了,我們新二師乃中央軍調整師,我輩乃軍人,殺敵報國是我輩之職責,當不得戴處長如此贊譽”
吳銘使了一個太極推手,將戴笠的話給擋了回去,隨即話鋒一轉,問道:“戴處長剛從南京過來吧?”
“嗯?”
戴笠一挑眉頭,斜看了吳銘一眼。在吳銘眼中,戴笠如毒蛇一般危險,在戴笠眼中,吳銘又何嘗不像毒蝎那樣難纏?
吳銘拉著戴笠一起坐下,嘴上兀自與戴笠閑扯:“戴處長有所不知,上次在上海市區作戰,我師損失慘重,雖然南京方面下撥了一筆資金作為獎勵,但連撫恤傷殘官兵也有所不足另一方面,我師武器裝備損耗嚴重,能否請雨農兄代為向委座呈請一二”
聽了吳銘的話,戴笠膩歪極了。
這次戴笠來上海,有兩個目的,一是繼續擴大別動軍總隊規模,擴充特務處實力,染指軍隊權力;其二就是主持將上海門類眾多的工廠企業搬遷到大西南后方,現在聽吳銘空口白話,哭笑不得,誰不知道毛良塢有一座大型兵工廠,新二師的補給還用得著南京補給啊?
戴笠心中雖然對吳銘不滿,但臉上滿是同情,打著哈哈道:“我一定代吳師長向蔣委員長新二師的難處”隨后,戴笠話鋒一轉,幽幽一聲嘆息:“吳老弟,你有難處,愚兄也有難處,現在就靠吳老弟伸出援手”
“雨農兄實在過謙了”
吳銘卻不接話茬,道:“雨農兄受委座重用,手握肅奸及黨隊稽查大權,吳銘只是區區一師之長,有何德何能向雨農援助?”
早在來的路上,吳銘就猜出了戴笠的用意。
先前中央雖然下達命令,讓上海的工廠企業搬遷,但應者寥寥。現在眼見新二師大肆購買和撤遷,再不強制實行不是落到吳銘手里就會落入日寇手里,這種情況下南京方面終于做出強行規定,要將所有關于制造方面的工廠全都遷移到大西南后方,這個重任就落到戴笠身上。
而這一個多月來,吳銘以白菜價將上海近六成制造類企業買下來遷往毛良塢等地,計劃已實施大半,讓戴笠全無伸手的機會。
戴笠心中暗恨不已,此番冒險出手,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從吳銘身上虎口奪食,當下竭力擠出一絲笑容:“實不相瞞,蔣委員長給愚兄下達的是死命令,請老弟務必配合一二”
“雨農兄客氣了,我還是那句話,愛莫能助”吳銘搖了搖頭,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樣。
見吳銘始終不接話茬,戴笠只得硬著頭皮道:“老弟,蔣委員長命令,上海及周邊地區的工廠企業必須無條件搬遷到大西南,尤其是那些制造工廠更不能留下,以免落入倭寇之手”
見吳銘依然是云淡風輕,戴笠終于收起笑容,直接了當地說:“吳師長,聽說你收購了上海一百多家工廠企業,現在請你遵守命令,將工廠搬遷到大西南去”
“胡說八道……我哪里收購那么多企業?大半都是人家自愿遷移到浙西,擇地生產其實早在盧溝橋事變后,我就建議中央組織上海地區的工廠企業搬遷,但遲遲得不到回應,眼看到了九月還沒動靜,我心憂國事,這才不惜傾家蕩產,出資購買部分企業。要想我搬遷可以,請拿錢來”吳銘一點兒也不給戴笠面子,大聲駁斥。
“吳師長,你放心,只要你名下的企業搬遷到西南,一切都好商量,我相信中央會顧惜你的功勞,給予一定經濟補償。”戴笠唾面而甘,一臉嚴肅地說 吳銘一聲冷笑。
中國自古以來,官員上下其手雁過拔毛是傳統。記憶中,上海等地經戴笠的特務處搬遷的工廠企業中,大多數到大西南后方平白損失了大筆錢財,落地生產不到兩年,其中大多數工廠都變成了孔家、宋家的產業,到最后紛紛破產了事,戴笠的特務處也從中撈到不少好處。資本家們凡有反抗,大多身死家滅 想到此處,吳銘一擺手,斷然拒絕:“咱們各于各的,現在上海未搬遷的企業多的是,不說別的,就是淪陷的上海新市區和公共租界東區、北區,也有大量工廠企業,戴處長可以想辦法偷運一批那些已經或者準備遷移到浙西等地的工廠企業,由我們新二師和毛良塢商會負責,這個不勞戴處長操心了”
戴笠臉色一變,霍然站起,不客氣地說:“吳師長,淞滬會戰已進入關鍵階段,你收購眾多工廠企業遷往毛良塢等地,若是被人捅到高層,一定會懷疑吳師長別有用心。再說了,吳師長在鳳凰山基地本來就有一個兵工廠了”言下之意,吳銘原本就擁有兵工廠,若是上海這些企業到毛良塢落戶,吳銘可以變出無數個兵工廠來,這是中央無法容忍的。戴笠這么說,相當于把事情挑明了。
特務處雖然有蔣介石的支持,但開設各地分支機構和培訓丨眾多情報人員,再加上在上海組建別動軍總隊,一直都資金緊張,原本戴笠想趁著工廠企業西遷時獲得大筆資金充實特務處的小金庫,誰想吳銘下手更快,實在是讓戴笠惱怒不已。
吳銘忽然從腰間掏出手槍,“啪”地甩在桌上,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吳某一心為國,不忍看到眾多工人流離失所,民族工業毀于一旦,這才出手相助。被人誤解沒什么,若是有人往我身上潑臟水,老子還真不怕他”
此時的吳銘,真是油鹽不進,戴笠頗為無奈,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之感。
戴笠只得回過頭,接過后面助手遞過來的文件,送到吳銘面前:“這是蔣委員長親自頒布的命令,但凡上海等地工廠企業,一律搬遷至大西南”說到這兒,戴笠語氣變得強硬起來:“請吳師長遵令而行”
“若是我不遵又如何呢?”吳銘掃了戴笠一眼,背后的特務連官兵齊刷刷舉起沖鋒槍,對準了戴笠等人。
屋內氣氛劍拔弩張,緊張得讓人窒息,戴笠手下的特務嚇得滿頭大汗,他們可是知道新二師的威名。
吳銘的部隊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他們的特務連,自玉山演習后便名噪全國。現在的中國已經進入最黑暗、最混亂的時期,就算是吳銘讓手下兵痞開槍打老蔣,估計他們也會毫不猶豫。
一旁的李琨捏了一把汗,若按中國的老皇歷,戴笠手握蔣介石的命令,那就是奉旨欽差,若是吳銘真與戴笠翻臉,接下來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吳銘與戴笠就如兩只斗雞一樣,互相賭氣,誰也不肯讓半步,這時哪一方退縮,既輸了利益,更輸了氣勢。同時兩人都有點兒后悔,畢竟彼此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兩虎相斗,最后大都是兩敗俱傷。
“砰——”
辦公室的門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推開,屋內微妙的氣氛讓進來的蔣經國愣了一下。
蔣經國向戴笠點了點頭,徑直走到吳銘身邊,立正敬禮,報告:“師座,我帶了一個團過來,現在就在工廠外面等候,什么時候起運?”
吳銘松了一口氣,剛才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現在蔣經國來了,他不怕戴笠不低頭。
站起身來,吳銘微笑著拍拍蔣經國的肩膀,問道:“建豐賢弟,現在雨農兄讓我們把工廠企業搬遷到大西南去……以你來看,是搬遷到大西南好,還是遷入我們浙西千里崗山區好?”
蔣經國似乎沒有看出其中的貓膩,眉頭微蹙,想了好一會兒才就事論事:
“以#論,毛良塢及周邊地區經過師座幾年經營,防守固若金湯,毛良塢及周邊村鎮有著完備的配套設施,水路交通便捷,陸路四通八達,同時輻射周邊浙、皖、蘇、贛、閩諸省,對抗日大業助益良多。”
“反之,若將這些制造工廠搬遷至大西南,還得推倒重新建設,生產出來的武器裝備更是無法及時送到蘇浙前線。以經國看來,毛良塢實乃搬遷之不二選擇”
蔣經國的話很公允,工業化生產必然要有便捷的交通,毛良塢遠比大西南有著水陸方面的運輸優勢,更何況衢州機場已經開始投入使用,毛良塢鎮北面還有機場在修建,這些蔣經國都非常清楚。
另外,毛良塢鎮地處深山之中,再加上種種巧妙偽裝,可以有效地屏蔽日軍飛機轟炸,而且大多數工廠企業都在掏空的山腹中生產,安全方面不成問題 蔣經國侃侃而談,將一些工業方面的有利因素說出來,聽得戴笠臉色陰沉不定。等蔣經國說完,戴笠哈哈一笑,對著蔣經國一拱手,笑道:“建豐的話果然有理,難怪吳師長一定請建豐到新二師任職呢”
吳銘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聽戴笠之言他這次認栽了。
戴笠手里權柄雖重,但一切都來源于蔣介石的信任,所以,戴笠努力地拉近蔣介石身邊所有人的關系,此時蔣經國一番偏向吳銘和新二師的話語,讓戴笠大為忌憚,畢竟蔣經國的太子身份擺在那兒,誰知道是不是出自老蔣授意?
老謀深算的戴笠選擇退讓了,按他的想法,蔣經國此時開口,那就表明吳銘收購上海的眾多的工廠企業背后,有著蔣經國甚至蔣介石一份。
想通此節,戴笠果斷選擇了放棄。
吳銘掃了戴笠一眼,對蔣經國說道:“賢弟,你先去安排,把機器設備搬運上船吧時間不早,我們必須搶在日出前,把東西送出上海地界。”
“是”
蔣經國應了一聲,就帶著人忙開了。
戴笠看了吳銘一眼,苦笑地說:“這次看來蔣委員長交待的任務完不成了 既然戴笠讓步了,吳銘也不愿窮追猛打,笑呵呵地賠罪:“雨農兄,其實不是兄弟不給你面子,只是建豐他——你剛才也聽到了,他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啊不過,上海未搬遷的企業還多,比如那些選擇遷入租界的工廠,現在看來他們很安全,但如果將來日本人對租界下手呢?我想你的任務還是大有可為的”
“是啊”
戴笠笑著一拱手,心中卻暗恨吳銘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既然已經選擇讓步,戴笠也是一個果決之人,滿臉堆笑地跟吳銘閑扯起來。
送戴笠走的時候,吳銘塞給他一張匯豐銀行的支票。戴笠瞟了一眼,緊繃的臉頓時舒展開來。將戴笠送上小汽車,目睹特務處的車隊遠去,吳銘心疼不已,他剛剛送給戴笠的可是十萬塊的現金支票 不過,有了這一大筆錢墊底,再加上蔣經國站在自己一邊,相信戴笠不會過多難為工廠搬遷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