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時分,青幫幫眾在搜查吳淞路一帶民居的時候,遭到途徑那里的一伙日本浪人的襲擊,八名青幫幫眾當場被砍死,十一人重傷,二十五人輕傷。
消息傳來,群情激憤,附近街區的青幫幫眾連忙趕去增援,很快與同樣聚集起來的日本人對上,現場極為混亂,有憤怒者沖進日本人的商鋪開始縱火。
此前日本人洗劫紅纓館及公共租界東區的青幫產業,導致上百幫眾受傷一事,就已經在青幫幫眾心目中醞釀了滔天怒火,但是在張嘯林強力彈壓下沒有辦法發作,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許多青幫幫眾再也無法忍受,憤火如同火山噴發般爆發出來。
青幫幫眾開始圍毆街頭路過的日本人,向來跋扈慣了的日本人自然奮起抵抗,局勢漸漸越來越難以控制,一些青幫幫眾找不到日本人發泄,開始沖擊那些懸掛日文店招的商鋪,進而演變為大規模的搶劫。
定居上海的三萬多日本僑民主要集中在虹口一帶,這里被稱為“小東京”,通用語言是日語。
日本人對上海的感情是復雜的,一方面他們向往這里。日本歌謠《上海航路》里有這樣的歌詞:開船了,愉快的航海,想著夢寐以求的上海,大馬路、四馬路是夜里綻放的花,紅色的燈火招搖著,上海,憧憬的上海。
但是,很多定居上海的日僑看起來自大實則自卑,日本商人岸田吟香曾這樣表達對同胞們的看法:在上海,日本人經常被西方各國人士嘲笑并非沒有道理,大家都不穿西服而是穿棉的短單衣,系上一條三尺長的腰帶,或是光頭戴著大森出產的草帽,光腳穿上木屐,“咯吱”“咯吱”地在虹口一帶滿大街溜達,這些同胞的打扮極為令人羞恥。
就是這些情感復雜的日本僑民,不甘心看到同胞的店鋪被搶,更不甘心受辱,迅速組織起來與青幫幫眾對峙,虹口道場、楊樹浦武館里的日本武士和學員,也陸續增援到位,一場大規模的械斗就此展開。
最后形勢越演越烈,混戰從東區擴展到整個蘇州河以東的區域。
上萬受到刺激的青幫幫眾,和日本人展開瘋狂對決,一部分找不到對手的青幫幫眾則開始公然搶劫日本人的產業 在此期間,程效欣、阿明、德寶等張嘯林的心腹曾經試圖阻攔,但剛剛把身邊青幫的人安定下來,便遭到日本人的襲擊。
其中,程效欣頭部被圍毆的日本人揮出的鐵棍擊中,血流滿面,暈倒在地,阿明、德寶等人也被追得雞飛狗跳。沒有人勸阻,局勢再次失控,迅速演變為涉及整個公共租界東區和北區的大騷亂。
等到程效欣醒來,發現事情已經不可收拾,只得匆匆趕回來報信。
黃金榮和杜月笙聽完匯報倒吸一口涼氣,事情到了這一地步,恐怕不好收場了青幫牽涉到中日兩國爭端中,極有可能因此萬劫不復。
張嘯林幾乎被連續的壞消息給打懵了,他跌跌撞撞地坐回太師椅上,板著臉,右手緊緊握住茶杯,問道:“德寶和阿明在哪兒?”
程效欣低下頭,帶著一絲哭腔:“我醒來后就沒見他們人了……不知道躲到哪里了……”
聽了程效欣的話,張嘯林再也忍不住,將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擲出去摔個粉碎,怒吼道:“娘希匹,肯定是見到情形不對開溜了兩個白眼狼,等老子緩過氣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們”
張嘯林卻不知道,混亂中吳銘的手下分別裝成日本人和青幫幫眾,渾水摸魚,大舉剪除張嘯林的羽翼,包括德寶和阿明在內的許多青幫中堅分子被悄無聲息地于掉,所以局勢才會越來越亂。
“二哥息怒,當務之急,還是先平息眼下的事情……如果日本人出現大規模傷亡,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啊”杜月笙輕聲安撫。
頭腦恢復一絲清明的張嘯林重重點了點頭,這么多年風里去雨里來,這點兒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有的,很快他就有了主意,再次站起,厲聲道:“都跟老子去看看,究竟是哪些龜孫子于的蠢事,這不是要置我張嘯林于死地嗎?”
“是”
聚集在堂下的青幫幫眾轟然應允,此時此刻誰都不敢質疑張嘯林的決定。
張嘯林的聲望畢竟非同一般,哪怕現在身處困境依然可以做到一呼百應,短短半個小時內華格臬路張府門前便聚集起四五百名青幫子弟,張嘯林親自開車,帶著人浩浩蕩蕩地向蘇州河東岸殺去。
安坐大堂正中、絲毫也沒有離開意思的黃金榮,看向一旁起身告辭的杜月笙,輕聲道:“這趟渾水,沒那么好趟的。”
杜月笙一愣,隨后搖頭苦笑:“不管怎么樣嘯林哥都是我兄長,不去親眼看看我不放心……嘯林哥做事太沖動了,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喊打喊殺希望嘯林哥能夠控制住形勢,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說罷,杜月笙頭也不回離開張府,一大群人迅速跟上。
老態龍鐘的黃金榮看到眾人陸續離去的背影,依舊不緊不慢地喝著上好的西湖龍井茶,咂了咂嘴,閉目細細回味了一會兒,對身邊服侍的人道:“我們也回去吧……張嘯林這一劫,恐怕是躲不過去了。”
蘇州河東岸的公共租界內,早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有拿著砍刀、斧頭和棍棒圍攻日本僑民的青幫幫眾,也隨處可見揮舞武士刀和棍棒追逐砍殺青幫幫眾及途經的中國人的日本浪人,局勢混亂不堪 由于是在租界里,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利害關系,日本海軍陸戰隊沒有輕舉妄動,而巡捕房的人又全部做了縮頭烏龜,所以情況遠比張嘯林想象的還要糟糕。
張嘯林的車隊過了蘇州河,沿途收攏青幫人馬,制止他們向日本人動手。
周邊的日本人欺軟怕硬,見來者勢大不可力敵,一哄而散。
張嘯林坐著車一路向東,命令手下將路上遇到的混戰雙方阻攔下來,放日本人離開,以避免事態進一步激化并擴大。
待張嘯林抵達紅纓館前的十字路口時,盡管局部一些青幫幫眾還在燒殺搶劫日本人的店鋪,可整個局面已經控制下來,面對紅纓館所在的榆林路及周邊里弄隨處可見的日本人的尸體,張嘯林心中一陣發憷。
張嘯林弓腰鉆出車門,冷冷地瞟了遠處躲在街道轉彎處警惕觀望的那些日本人一眼,轉過頭,對周邊的青幫幫眾問道:“這里誰是主事人?”
一名年約三十,頂著個大光頭,手持一把尚在滴血的大砍刀的彪形大漢大大咧咧地站出來:“大帥,阿拉系癩頭阿炳,幫里覺字輩的后進,跟著大帥于了八年了,目前是利源賭場的臺腳領班此次奉命帶人在東區和北區尋找形跡可疑的人,誰想遭到日本人的無恥偷襲,糊里糊涂就于起來了嘿嘿,阿拉沒給你丟臉,到現在我已經于掉八個日本人了……”
“你個六二”
張嘯林沒心思聽下去,破口大罵:“我叫你帶人來找人,不是叫你來殺日本人的你知道闖下多大的禍事嗎?把他的砍刀拿下來”
“不就是殺了些日本人嗎?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們也殺了我們不少弟兄,難道我們不還手專門等著他們來殺?”
癩頭阿炳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任由張嘯林帶來的人把砍刀奪下。
張嘯林接過鋒利的大砍刀,瞟了眼上面凝結的鮮血,嘆息道:“好威風好殺氣,老子出來殺人的時候,你這孫子還不知道在哪里撲街呢自古以來殺人償命,就算老子饒過你,日本人也饒不過你…
說到這里,手中的大砍刀突然毫無征兆地揮出,癩頭阿炳還沒反應過來,脖子已經被大砍刀劈斷,頭顱“咕嚕嚕”掉到地上,滾了幾圈才停止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張嘯林會對自己弟兄下手。
滾燙的鮮血從阿炳斷掉的脖子里激射而出,濺得躲避不及的張嘯林滿頭滿臉都是。張嘯林飛出一腳,將阿炳正在掙扎的尸體踢翻在地,此時斷掉頭的軀于和四肢還在不停地痙攣。
張嘯林血腥而又殘酷的手段,頓時震懾了一眾手下,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想離如同殺人魔王一般的張嘯林遠一點兒。
“哐當——”
張嘯林扔下大砍刀,接過身邊人遞來的毛巾,故作豪氣地哈哈大笑,一雙豹眼環視周邊,一副鷹視狼顧之相。
此時的張嘯林內心非常無奈,雖然這么做會讓弟兄們寒心,但面對日本人出現的重大傷亡,他只能寄希望于用這樣雷霆的手段表明自己的立場,換取日本人的同情和諒解。
還在向公共租界東區趕來的杜月笙,在路上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捶胸頓足,大叫“失策”——如此裸地出賣自己的兄弟,換取自身安全,英雄豪杰根本就不屑為之,就算張嘯林最后能夠得到日本人的寬恕,也必將落得個人心渙散雞飛蛋打的慘淡局面,這上海灘恐怕再也無法立足了。
在杜月笙看來,張嘯林可以用任何手段謀奪利益,哪怕開設妓院、賭坊、大煙館等都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是投靠日本人只要能找些借口也會有人甘心追隨,但是無論如何兄弟義氣不能丟,若丟了,在江湖上就將人人唾棄,誰也不會真心真意把你當作帶頭大哥對待張嘯林,不知不覺中已經為自己埋下了坑,再無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