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兄,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們都姓吳,五百年前我們說不一定是一家,稱呼吳師長實在太過見外了”
吳銘一邊給二人泡茶,一邊笑著說道。都城飯店二十四小時提供開水,房間里四個暖水壺都已灌滿,非常方便。
“行啊,那我就叫你吳老弟吧”
能夠做到張嘯林這等難以侍候的主子的絕對心腹,吳靜觀待人處事自然有其一套。賓主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后,吳靜觀陪著吳銘東拉西扯聊了好一會兒,絲毫不見有任何的拘束與不安,表現得輕松自在,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再會一般。
吳銘也是態度從容,憑著兩世的見識,無論吳靜觀說什么他都可以毫無障礙地接下去,言辭幽默風趣,讓人如沐春風,一時間賓主相談甚歡。
吳銘表現出的輕松,并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自他安抵上海租界之時,代號“拔刺”的行動便已經悄無聲息地展開,情報系統有葉竹寒和呂魁元這兩員大將親自帶隊,再加上膽大心細的張東寧居中策應,吳銘放心得很,心情自然不錯。
吳靜觀的心情卻不如看起來那般輕松。
前幾rì麓花皇宮歌舞廳發生的事情雖然在外界沒有引起太大波瀾,但是整個上海灘的地下世界已經傳開了——張嘯林的長子、杜月笙的于兒子張法堯居然在自家地盤上被毒打成重傷,而且傷人者十分陰損,專門向張法堯的下體招呼,直接導致這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有可能因此喪失生育能力 由于事情牽扯到rì本人,張嘯林不敢公開進行報復,只能暗暗派人查找那幾個仿佛憑空消失的rì本人下落。
作為張嘯林的左膀右臂,吳靜觀要忙的事情多如牛毛,尤其是這幾天張嘯林需要籌措資金,鼓舞麾下牛鬼蛇神的士氣以便幫助他找人,吳靜觀累得腳不沾地,根本就無暇照顧一個區區地方軍閥的面子。
只是方質彬的情況有所不同。
現在戴笠統領的特務處在上海地區越來越強勢,而吳靜觀卻是特務處華東區負責人余樂醒的表弟,他的請求吳靜觀無法拒絕,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想法,吳靜觀只得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來會一會傳聞中極富傳奇色彩的吳銘。
如今一盞茶的工夫過去,談話依然沒有進入正題,饒是吳靜觀心智沉穩,也不由得開始暗暗急躁起來。
就在吳靜觀漸漸有些不耐煩之際,刺目的陽光忽然從陽臺上揮灑而入,將客廳里的冰冷驅散而空,從烏云中噴薄而出的斜垂夕陽,將整個上海灘映了個通紅,從房間里看出去,霎是壯觀美麗。
吳銘驚訝地看向窗外:“好奇異的景象……剛才還烏云壓城,連大馬路上的路燈都亮起來了,沒想到轉眼就陽光燦爛。這段時間只顧忙公務,卻不知,這大上海的落rì這般好看……自得兄生活在這里,rì子肯定過得很舒坦吧?”
此時的吳靜觀哪里有閑工夫去欣賞什么夕陽美景啊?正當他想要隨口敷衍幾句,然后直奔主題的時候,房門卻不合時宜地突然響了起來。
方質彬起身打開門,發現是他的侍衛李翊。李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方質彬聽完向吳靜觀招了招手。
吳靜觀一看就知道有事,趕忙向吳銘告了個歉,起身走出房門。吳銘不以為意地笑笑,順手從兜里拿出包老刀牌香煙,抽出一根,遞給回到沙發坐下的方質彬,然后又抽出一根先給自己點上。
方質彬就著吳銘的打火機點燃香煙,吞云吐霧,眉頭卻不知不覺皺了起來,剛才是青幫的人到下面大堂來找吳靜觀,似乎有什么急事。而且他總感覺今天吳靜觀似乎有心事,但又想象不出有什么事情能難倒張嘯林的大總管。
大約過了一刻鐘,吳靜觀回到房間,原本淡定從容的神色已然不見,眉宇間隱隱透露出一股不安:“今rì同吳老弟一見如故,本想秉燭夜談,但自得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離開……今后若有閑暇再來拜訪,還望吳老弟不要吝嗇一杯茶水啊。”
這時候誰都能夠看得出吳靜觀去意已決,心中大概明白發生什么事情的吳銘自然不會阻攔,站起來含笑說道:
“吳某將會在上海滯留一段時間,與幾個洋行洽談點兒業務,隨時歡迎自得兄造訪。”說罷,吳銘右手一引,親自將吳靜觀送出門外。
吳靜觀走后,方質彬也告退離去——今天吳靜觀的表現令他很不滿意,他要追出去問個究竟,不然心里不安穩。
回到房里,吳銘再次走到花欄陽臺上,遠眺西方,發現剛才的陽光不過是曇花一現,隨著云層徹底把太陽阻隔,外面的光線已經非常暗淡,街燈和霓虹燈閃爍,夜晚已提前到來。
聽到身后的響動,吳銘轉過頭,對進來的孫承元道:“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承元看了看表,臉上露出興奮之色:“這會兒估計已經得手了……唉,這么大快人心的行動我居然沒能親自參與,實在太遺憾了”說到這里,承元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顯然對吳銘對他下的“禁足令”不滿。
吳銘搖頭輕笑一聲,摸了摸走到身邊的承元的腦袋:“急什么?會有你表現的時候,只是不是現在”
承元翻了翻白眼:“這句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哪一天能兌現……”
吳銘哭笑不得。
“自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從吳銘處離開的方質彬很快在飯店門口攔住了吳靜觀的坐車。
“先上來再說吧。”
吳靜觀陰沉著臉,側身將車門打開,方質彬順勢鉆了進去,直接坐到吳靜觀的身旁。
“去虹口”
吳靜觀對司機說了一聲便看向方質彬:“你剛到上海,還不知道,現在上海灘已經亂作一團了。
方質彬驚訝不已,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車子啟動,吳靜觀待車速達到平穩后,伸出手指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看著車外一晃而過的建筑和人流,心情無比沉重地說:
“我老板的大公子,你應該認識吧……對,就是張法堯,那個從法國留學歸來的花花公子……前幾天他在麓花皇宮歌舞廳為了搶奪一個歌舞廳的頭牌歌女,被rì本人打成重傷,睪丸都被踢爆了。”
“啊這怎么可能?”
方質彬倒吸一口涼氣,身體一歪,幾乎碰到前面的靠背上。
對于曾長期在上海工作和青幫牽涉甚深的方質彬而言,非常清楚這件事情會讓性情火爆的張嘯林多么震怒,也知道被憤怒支配的張嘯林是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的。不過很快,方質彬便重新坐好,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皺眉:“你們同rì本人,沒什么太大的過節吧?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甚至我們之間還有些交情,誰知道rì本人發什么瘋?”
吳靜觀搖了搖頭,滿臉的迷惘。張嘯林暗地里同rì本人眉來眼去的事情,根本就瞞不住有心人,面對方質彬這個特務處的情報頭子,他也不想掩飾什么。
“會不會是外來的rì本浪人或者是武士于的?你們現在追查兇手?查出什么了嗎?”方質彬忽然明白吳靜觀為什么會坐立難安了,換做誰面對張嘯林和rì本人施加的壓力,都不會太輕松。
“早知道放手就好了……事情牽涉到rì本人,本來就不好辦,誰知道老板放不下面子,非要查出個結果來,不想查出禍事來了”
吳靜觀郁悶地說:“當然,調查本身并沒有錯,以我們老板和rì本海軍聯合艦隊司令官永野修身大將的良好交情,以及近年來與rì本駐滬領事館及rì本商會的良好合作,就算大公子有錯,他們的人也不該下此毒手”
“原本老板只是想私下解決,但虹口道場的人矢口否認有稻本潤一這個人,老板不信邪,準備將上海翻個底朝天,他的意思本來也是找到人后同rì本方面好好交涉一番,略微懲戒就既往不咎,挽回面子即可……可我剛剛收到消息,幫里居然有人挑頭,襲擊了rì本人在虹口一帶的幾家商鋪,導致rì本人出現人員傷亡,事情恐怕沒那么容易了結了。”
“不對,不對,這件事情絕不會這么簡單……”
驕橫跋扈的rì本人素來行事無忌,他們在不知情之下將張法堯打成重傷,這事方質彬相信,因為rì本人本來就不可以用常理度之,什么瘋狂的事情都于得出來。但是,青幫中人會置張嘯林的禁令于不顧,為了張法堯這個無才無德的花花公子前去rì本人的地盤報復,方質彬卻從中嗅到絲絲陰謀的味道。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不然也不會不給你面子急匆匆離開……一切的結論,還要到虹口一探究竟 吳靜觀說到這兒,忽然指向路旁,那里全副武裝的rì本海軍陸戰隊隊員正在設置欄桿和障礙,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
“事件發酵了,rì本人竟然在公共租界北區和東區的主要街道設卡檢查……連軍隊都出動了,看來事情要想順利解決,沒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