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不到你的愛情,像冬夜里沒有光明,你不給我一顆癡心,像黑夜里頭找不到那蹤影……我得不到你的愛情,像春花沒有雨淋,你不給我一顆癡心,像夢里春花留下一點幻影……”
去年下半年才開張的麓花皇宮歌舞廳,坐落于公共租界西藏路中段,毗鄰新世界游樂場,這片區域是租界著名的銷金窟,其中僅僅西藏路便云集了大中華、巴黎、桃花宮、遠東、爵祿飯店等歌舞廳,再加上附近靜安寺路上的百樂門、大戶歌舞廳,南京路上的新新、東亞酒店等歌舞廳,競爭異常激烈。
麓花皇宮歌舞廳由毛良塢商會斥資開辦,送了杜月笙五成于股,開業至今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但培養了一批舞女和忠實的顧客。上周歌舞廳新來了一個歌女,她衣著出眾,演唱的歌曲也是前所未聞,首首經典,一下子吸引了上海灘富豪和公子哥們的注意力,歌舞廳客流節節攀升,到今天已成爆棚之勢。
臺上,燈光旖旎。
沈慧妍身著一身淺藍色的高腰紗裙,修長的脖子上戴著一串銀色項鏈,香肩披著一襲薄紗,舞動的雙手戴著顏色柔潤的白絲手套,盈盈一握的腰肢隨著舞曲的旋律輕輕扭動,喉間低吟輕唱,散發出無窮無盡的魅力。
照理這個時候舞池中應該充塞翩翩起舞的人群,但由于沈慧妍艷光四射,幾乎所有的來賓都坐在座位上,貪婪地注視著舞臺上載歌載舞的絕代妖嬈,期間曾有人不識趣想進入舞池,但立即就被憤怒的人們轟走。
舞池周圍坐著許多舞女,她們有些哀怨地看著臺上,只見沈慧妍舉手投足間散發出萬般風情,撩人之極,心里嘀咕著有了這個狐媚人兒勾魂攝魄,今天的生意恐怕要大受影響。
一曲唱罷,歌舞廳里掌聲如雷,叫好聲不絕于耳。
沈慧妍再三謝幕,但觀眾都不肯停下掌聲,無奈之下,她只好又表演了一首全新的《在水一方》
當演唱在“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的余韻中結束時,全場起立,掌聲雷動 一方面,觀眾是為沈慧妍的表演喝彩,在她的歌聲中,充滿了傷感、甜蜜、歡快、哀傷等情緒,把《詩經·國風·秦風》中的《蒹葭》篇所要表達的意境演繹得淋漓盡致,由不得人們不贊服,另一方面則是為又一首優秀歌曲的誕生激動不已。
臺上儀態萬千的沈慧妍也是感慨不已,當她從葉竹寒手里接過歌曲清單,并得知這些歌曲都是吳銘親手作曲作詞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慧妍籍貫上海閘北,出生于蘇州彈詞世家,三二年日軍在對上海展開狂轟濫炸時父母和兩個姐姐死于飛機扔下的炸彈引發的大火。嗜賭如命的叔叔不僅霸占了沈家的家產,并準備將正在讀女子中學的侄女賣入妓院。
沈慧妍在浙西籍同學的幫助下逃到衢州,靠變賣首飾讀完中學,三四年秋適逢衢州濟慈醫院招收第二批選送到杭州教會醫學院讀書的委培生,幾乎快走投無路的沈慧妍立即報名并成功入選,去年開化基地特務班第三期招收女學員,葉竹寒一眼就從情報部門遞交的人事檔案中挑中了沈慧妍。
沈慧妍也想為父母報仇,欣然接受調令,匆匆結束在醫學院近兩年的學業,成為開化基地電訊三班的一員,后被任命為該班班長,授少尉軍銜。
現在沈慧妍出任務,為了方便調動一切力量予以酎合,已經順利晉銜上尉了,不過這僅僅限于吳銘麾下的軍事和情報系統,對外什么也不是。
“金城銀行周董事送兩個花籃”
“福新公司張董事送一個花籃”
“中意輪船公司林公子送五個花籃”
“祥生汽車公司的周先生送十個花籃”
“徐記藥店的徐老板送四個花籃”
一聲聲吆喝不斷響起,價值十個大洋的花籃就像不要錢似的被富商名流買下如流水般送了出去,舞臺上的沈慧妍嘴角綻放動人的笑容,楚楚可人地雙開輕靈的雙臂,向各個方向彎腰致禮,再次引發如雷的掌聲。
就在這個時候,低沉而傲慢的聲音從正對舞臺的雅座方向傳來:“我送一百個花籃……不過沈小姐今晚得陪我喝酒跳舞,接下來我們還可以做一些大家都愛做的事情……如果不給我面子,麓花皇宮歌舞廳今后就不要想在上海繼續開下去了”
眾人大嘩,不知道是誰唐突佳人,做出如此焚琴煮鶴的事情來,但當目光焦距于聲音主人身上的時候,人們全都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原來,出此狂言的正是公董局華董、青幫大佬張嘯林的大公子張法堯。
張嘯林一共娶了四位太太,卻只生了張法堯這么一個兒子,張府二公子張顯貴、三公子張忠堯和四公子張孝堯都是領養的,其中張顯貴被張嘯林出了大價錢到南京政府買了個內政部次長的要職,三子和四子目前正分別在大學、中學讀書。
張嘯林對張法堯寄望甚高,民國十四年和杜月笙一起將其送到法國讀書,后來又送張法堯的妻子去巴黎照顧起居。八年后張法堯頂著個法學博士的名號歸國,可惜眼高手低什么東西都沒學到,杜月笙將其鄭重推薦給蔣介石,卻因其夸夸其談不受重用,無奈之下,張嘯林和杜月笙只好給張法堯安排在名下企業當副經理。
但是好高騖遠的張法堯對這些公司一律看不上,最后無奈之下,杜月笙只好給張法堯開辦了個律師事務所,張法堯喜出望外,理所當然地當起了甩手掌柜,招攬了不少有才學的“幫辦”,大小案子一律由“幫辦”代辦,他自家從不出庭,整天不是游手好閑,跳舞泡妞,就是躲在家里大煙間吸食鴉片,日子過得無比逍遙。
這段時間麓花皇宮歌舞廳聲名大振,不時有人贊嘆駐唱歌手唱作俱佳,比起“金嗓子”周旋毫不遜色,張法堯大為意動,于是帶著一幫跟班來瞧個究竟,第一眼就被沈慧妍的絕代風華給征服了 “這——”
沈慧妍美麗的容顏上掛著淡淡的愁容,讓人看了心生不忍。她嘴角微癟,仿佛受了無盡的委屈,讓人看了心碎。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屈從壓力答應的時候,沈慧妍臉上浮現一絲堅毅之色,向張法堯深鞠一躬,斷然拒絕:
“對不起了,這位公子,惠兒(藝名)只唱歌不陪酒……至于公子拿歌舞廳怎么樣,那是你們大人物的事情,惠兒無法于預”說完,轉身就要下臺。
“臭婊子,竟然敢得罪大公子”
“還不快過來賠罪,否則別想在上海灘混下去……”
“金大班,你得拿個說法出來……”
就在歌舞廳里的大多數人為沈慧妍的潔身自好欽佩不已之際,張法堯身邊的幾個幫閑卻坐不住了,紛紛起身破口大罵。雅座周邊張嘯林派來的十多個保鏢躍躍欲試,只等張法堯一聲令下就上臺抓人 麓花皇宮歌舞廳藝名“金絲雀”的舞女大班,慌忙上前賠罪,舞廳經理也趕忙上前說好話,甚至抬出了張法堯于爹杜月笙的招牌,但張法堯這個二世祖就是不依不饒,非要沈慧妍親自下臺來賠禮道歉不可。
但沈慧妍就那么若出水青蓮一般,傲然站在舞臺上,貝齒輕咬,秀眉微蹙,一副絕不屈服的模樣 就在所有人為這個弱女子的命運感到擔心的時候,異變再生。
“真沒素質,如此歌喉堪稱天籟,用余音繞梁三日來形容也不過分,更難得的是冰清玉潔讓人愛憐……那邊那個孫子,你送這么點兒花籃也好意思出來見人,要求還那么高……齋藤,替我送五百個花籃,叫那邊那個混蛋閉嘴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遇到這么個貨色,真是掃興比之那個腦袋里塞糞的家伙,我的要求非常簡單,惠兒小姐只需再演唱一首歌曲就行了”
張法堯對沈慧妍的拒絕正感面子受損,若要強行搶人眾目睽睽之下又怕名聲受損,為難之際,忽然聽到有人陰陽怪氣的說話,立即找到宣泄口,轉過頭破口大罵:“在這上海灘誰他媽的敢不給老子面子,哪個孫子活得不耐煩了,想讓我幫忙松松骨頭嗎?”
等罵了幾句張法堯才發現情況不對,只見另外一個雅座旁,那個說話口音很怪的人慢慢站了起來,那人看起來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兩頰和耳朵兩邊剃得于于凈凈,只有頭頂留有一撮頭發,鼻下下方蓄著方塊胡,身上穿著一襲黑色的西服西褲,讓人第一時間便想到很可能是日本人。
“巴嘎竟然敢辱罵大日本帝國貴族,死啦死啦地”
對方勃然大怒,怒喝中手一揮,幾個穿黑色青年學生裝的彪悍男子,嘴里嘰里呱啦地叫著,便向張法堯等人逼了過去。
十多個保鏢哪里肯示弱,立即迎上前,揮舞拳頭沖著殺過來的彪悍男子便開打,呼呼聲中,拳腳相交,吶喊聲、慘叫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歌舞廳里頓時一陣大亂。
幾個彪悍男子武功極為高強,拳腳中明顯糅合了柔道、空手道和相撲的技巧,混戰中,十多個青幫跟班如同土雞瓦狗,很快就被打翻在地。
張法堯早就被酒色和鴉片掏空了身子,見狀嚇得奪路而逃,結果被人飛起一腳直中下陰,飛出五六米遠落到大廳中央的舞池里,因為劇痛捂著下身不停地滾來滾去,嘴里發出凄厲的哀嚎。
舞臺上的沈慧妍嚇得花容失色,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提著裙角,一路小跑,很快便消失在幕布后方。
“沒用的支那人,只會耍耍嘴皮功夫”
說話口音古怪的日本人走到尚在掙扎的張法堯身邊,一腳踩在張法堯的臉上,彎下腰冷冷道:“我叫稻本潤一,來自虹口道場,有本事你就到那里去找我,我隨時愿意奉陪好了,不陪你玩了告辭”
說完,幾名日本人勾肩搭背,囂張地唱著日本民歌《櫻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