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牌號碼并不是計劃分配給浙西保安司令部的“軍5xxx”序號,而是直屬省保安處的號碼“軍0053”。
等到牌照安裝好,劉汝霖還頗為遺憾地對吳銘說:“0050以內的號碼都被省府和保安處的頭頭腦腦們給瓜分光了,將就著用吧。”
接下來幾天,吳銘就高興不起來了。
日軍似乎發了瘋,連續增兵上海,以九萬人的優勢兵力,在諸多大口徑艦炮和兩百多架戰機的協同下發起全面進攻,十九路軍和第五軍損失慘重頻頻失利,不得不節節敗退,徹底失去了淞滬戰場上的主動。
在此期間,日本轟炸機對滬寧鐵路連番轟炸,致使交通癱瘓,難民如潮,日軍的偵察飛機還多次順著滬杭鐵路飛到杭州城上空轉圈,嚇得整座城市內外雞飛狗走,一片混亂,以杭州城為中心的方圓百里之內,所有軍隊盡數進入臨戰狀態,保安處后勤軍需部門連續給外圍防線下發大批彈藥和糧食補給,匆匆扔下后毫不停留地飛速離開。
整個青石橋防區氣氛異常緊張,就連率部駐扎在南面筧橋機場的中央軍幾個團長、團副都自降身份,三次跑來找到馬致齋,請求建立起緊密聯系,關鍵時刻相互協同。
唯有吳銘和他率領的教導隊最為從容,每天仍然是天剛亮便出操,用完早餐就在副隊長樊茂林和各連連長率領下,繼續展開堅持了半個月時間的陣地攻防訓練,吳銘仍然騎上他的那匹越來越高大的花斑馬,四處游蕩,有幾次還直接騎馬進村,聯系村長購買豬肉和大量蔬菜,每次都成為村里大姑娘和小媳婦兒的矚目焦點。
說起來也怪,村民們看到優哉游哉的吳銘就感到心里特別踏實,而且所有村民都對軍紀嚴明的教導隊官兵非常熱情,雖然期間也傳出過村東頭那個漂亮寡婦和某個巡夜的長官弄了一次的艷聞,但這絲毫無損于軍民之間日益增長的魚水之情,吳銘只是在軍官總結會上告誡幾句注意影響,便不再追究下去。
直到三月二日,天天處于臨戰狀態的浙江軍隊都沒看到過一個敵人,倒是傳出最東面的嘉善防區發生兩起走火誤傷事件,但是淞滬戰場的十九路軍和中央軍第五軍全線失利的噩耗依然不斷傳來,空前的緊張氣氛和各種謠言,蓋過了軍中所有丑聞。
就在吳銘集合隊伍,強調毅力、堅定信心的時候,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突然到來,陪同方佑淳同時到來的還有省保安處的程成棟少將、參謀長劉汝霖中校。
方佑淳首先視察了南岸的直屬團防御陣地,代表司令部全體官兵,熱情慰問堅守在陣地上的直屬團官兵,當場將衢州父老鄉親和商界名流踴躍捐贈的兩萬元現大洋扛出來,獎給直屬團。
一時間,南岸陣地上歡呼震天,士氣如虹,兩千人齊聲吼出“誓死抵抗、保家衛國”的雄壯口號,驚天動地。
輪到吳銘教導隊時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這會兒教導隊弟兄剛剛完成專項訓練,都在自己的陣地上休息,有的加練瞄準、有的聊村里的女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司令來了。
吳銘這個異類也沒有吹哨集合,只帶上副隊長樊茂林、參謀張東寧和三個連長,跑步到陣地后方的入口處列隊迎接,冷冷清清的場面讓準備發表一番激勵言論的方佑淳和程成棟幾個頗感尷尬,但又不好罵娘。
如今正是臨戰時期,吳銘的做法無疑是正確而又嚴謹的。
參謀長馬致齋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他早已經習慣吳銘的臭脾氣。劉汝霖憋住笑,一張臉漲得通紅,目光一直在世兄方佑淳、上司程成棟和吳銘的臉上轉來轉去,覺得這一幕非常有意思。
方佑淳游走一圈,看望陣地上的弟兄們,很快在吳銘的恭敬引領下回到教導隊的臨時隊部丁家祠堂。
等程成棟幾個落座,勤務兵上茶,方佑淳示意肅立一旁的吳銘也坐下,開口就讓吳銘嚇了一大跳:
“吳隊長,我今天來一是視察,二是慰問,最重要的還是根據省保安處的指示,來詢問你的個人意見……由于你在軍事訓練和軍事理論研究方面有一定成績和經驗,省保安處希望由你來擔任正在組建的直屬教導團總教官。”
“當然,這并不是死命令,畢竟我們浙西保安部隊面臨的任務也很繁重,我來這兒之前,贛東北共軍偷襲了江山縣兩個重鎮,引發了重大火災,人員傷亡也很慘重,形勢非常嚴峻。所以我們充分尊重你的意見,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決定,都可以提出來。”
眾目睽睽之下,吳銘毫不猶豫地回答:
“感謝保安處長官們的信任和鼓勵,不過我覺得自己的能力遠遠達不到長官們的期望,還需要在基層繼續鍛煉,不斷總結經驗,力求取得更大進步。”
程成棟和劉汝霖驚訝地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
兩人對吳銘的選擇深為不解,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基層軍官,都不會放過這個升官晉銜的難得機會,而且還是從偏遠的浙西地區升調到繁華富裕的省城,無論是對個人事業的發展還是對今后的家庭生活,都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寶貴機會。
方佑淳和馬致齋卻是眉笑顏開,心中原本存在的巨大擔憂一掃而空,由衷的安慰和暢快的喜悅,一時間充滿胸膛,覺得眼前的吳銘還是自己心目中那個熟悉的小老弟,還是那么理智,那么地重感情,絕不會因為外面的花花世界和升官發財的誘惑而有所改變。
程成棟盯著吳銘良久,搖搖頭嘆息一聲,轉向方佑淳:“方老弟,羨慕你啊,如此忠心耿耿沉穩堅韌的屬下,這年頭可不多了,可遇而不可求啊!”
“哈哈!長官過獎了,吳銘的為人我很清楚,他還很年輕,仍需要好好磨練磨練,否則將來難當重任啊!”方佑淳謙虛地敷衍起來,說假話的水平比吳銘當初遇見他的時候長進多了。
劉汝霖盡管難掩心中的失望,也為這位新結交的好朋友放棄這么個大好機會感到惋惜不已,但他尊重吳銘的選擇,也很清楚吳銘的人品,所以沒有勸吳銘什么。
程成棟想了想,決定退而求其次:“既然吳老弟做出了決定,我們也不會勉強,不過,為了充實教導團的基層力量,我們想從你們教導隊里抽調幾個擁有一定經驗的連排長,不知道方老弟、馬老弟是否肯割愛?”
“當然,我們也很體諒浙西保安司令部如今面臨的嚴峻局勢,下一步的剿匪任務估計會加重,迫切地需要大批擁有帶兵經驗的中低級軍官領兵,所以我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本著自愿的原則,絕不勉強。”
方佑淳和馬致齋沒有表態,而是齊齊望向吳銘。
程成棟暗暗吃驚,他雖然知道方佑淳和馬致齋非常器重吳銘,但卻沒想到會器重到這等程度,換成別的司令長官或者參謀長,無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哪里需要看一個區區營級軍官的臉色?
吳銘知道就此拒絕不甚合適,微微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一旁,輕聲吩咐擔任警衛任務的呂魁元。
呂魁元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六個正副連長、十二個排長悉數到來,進入前院后立刻如同小兵一樣整齊列隊。
吳銘請諸位長官移駕前院,大步走到十八個連排長正前方,將省保安處的意思原封不動地大家,最后特別申明:
“諸位,我充分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不管大家今后到了哪里,彼此之間相距有多遠,還是那句話,一日為戰友,終身是兄弟!只要不是叛國投敵,不是臨陣脫逃,你們就永遠是我吳銘的好兄長、好兄弟!下面,自行決定去留。”
“老大,你這不是廢話嗎?除非你趕我走,否則我龍韶罡不會離開教導隊,我的圖上作業還沒學會呢。”
龍韶罡的大嗓門兒最先響起,頓時引來所有弟兄的高聲附和。誰也不愿意就此離開這個如同大家庭般的和睦團體,機炮連長孫晉幾個甚至還喊出了把這輩子賣給吳銘的狠話。
這一下不止程成棟和劉汝霖看得目瞪口呆,連方佑淳和馬致齋都震驚了,怎么也想不通,平時總是繃著臉、對麾下官兵無比嚴苛的吳銘,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緣和人格魅力?
他們哪里知道,吳銘除了在訓練中嚴厲之外,生活中卻非常好相處和說話,他讓麾下每個官兵都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的重視、公平和情義,潛移默化之下,每一個弟兄都覺得自己有了尊嚴,有了追求,情不自禁地便把吳銘視為自己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