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2章湮沒之于月隕 (一百六十二)
周圍的人看到伊萊恩眼睛流出淚水,都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在這個只有歡樂的[黃金之城奈恩]里,從來沒有人像伊萊恩這樣流下過淚水。所以當伊萊恩哭出來的時候,眾人相當震驚。
"先生?你沒事吧?"首先是經營飲食店的店主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查看伊萊恩的情況。
"我、我沒事。"此時的伊萊恩,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下意識擦了擦眼角,很快就和沒事兒一樣了。
"又是弗里曼那個蠢貨,總是在這附近播這種不合時宜的音樂!"店主怒氣沖沖地往外走,朝那個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了:"今天我非得教訓一下那個小子不可!"
教訓?是揍一頓那種教訓嗎?伊萊恩突然感到不妙。
"跟過去看看吧,大哥哥。"貝利催促道:"這事因你而起,你要負責任哦"
"胡、胡說八道。"伊萊恩紅著臉尷尬地答道,他明知道小狐貍是故意開玩笑,但這還是有點過分了。
兩人跟著那名店主一起走,已經遠遠看到那名店主正在和一名年輕人起爭執中。店主紅著臉,很生氣地讓那名年輕人停下手中的演奏,對方卻不以為然,繼續在那里拉奏著小提琴。
直到伊萊恩靠近,那名店主才開始動手,直接把小提琴從那名年輕人手中搶走了,還往那孩子臉上重重地揍了一拳。
直到那一拳揍下去為止,伊萊恩還以為這個黃金鄉子宇宙是不存在犯罪、暴力和痛苦的。但實際上他的理解還是有點誤差,這里的人生起氣來還是會揍人,只不過沒有人會因此而受傷而已——被攻擊的人身上的傷口很快就會消失。
"你干什么!"那名被中斷了演奏的年輕人,這才抗議般吼道。伊萊恩這才看清楚那名年輕人的臉(之前他的大部分身影都被店主的背影擋住了),發現那名年輕人是一名貓人——至少在伊萊恩眼中,他是。
"你沒聽見我說話嗎?"店主依然怒氣沖沖地說道,手里拿著從那名年輕人手中搶來的小提琴,一點都沒有把樂器還給對方的意思:"你在這大街上演奏這種不合時宜的音樂,會壞了周圍的氣氛,影響到我的生意!我的客人們才不喜歡聽你這些讓人不舒服的音樂呢!你沒看到,剛才這位先生就因為你的音樂太難聽了而流下了眼淚?!總之給我停下來!以后都不準在這附近演奏你那難聽的音樂了!"
"真的嗎?"貓人少年轉而看著伊萊恩。其實他多少能猜到真相,因為伊萊恩眼角還掛著隱約的淚光。
"等、等等,不是那樣的。"伊萊恩卻否認道:"不、不是因為他的音樂難聽,我才流下眼淚。我、我是因為被感動到了。"
"感動?怎么可能。"店主卻不以為然:"那么難聽的音樂,為什么會讓先生你感動?而且感動的話不應該笑嗎,為什么你會流下眼淚?"
是的。這個世界的人只知道歡笑。這個如同天堂一樣的樂土里沒有悲傷,所以人們并不知道歡笑之外的感情。伊萊恩說自己感動到流下眼淚這種事情,他們是絕對不會理解的吧。
"先生,我知道你很溫柔,但你真的沒有必要為這家伙以及他那難聽得讓人想哭的音樂說謊。總之這就是不值得。天啊,我都多少年沒看見人哭了,最后一次還是兩百年前我第二個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當然嬰兒的哭喊聲不算是真正的哭就是了……"
"我、我不是在說謊。"伊萊恩納悶道:"總、總之你先把小提琴還給這孩子好嗎?這并不是他的錯,你不應該責怪他的。"
"不。不用還我。"那名貓人少年轉身就走:"反正我隨時可以搞到另一把。很抱歉打擾了你們吃飯的興致,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臭小子……"店主看著那名不斷遠去、身影最終隱沒在小巷的黑暗中的少年,又罵了一句。
"我們跟上去吧,大哥哥。"貝利提醒伊萊恩:"你想找的東西,說不定就近在眼前哦。"
伊萊恩一皺眉,對店主說了幾句客套的話匆匆告別,就和貝利一起追了上去。
夜晚悄然降臨,即使這個富麗堂皇的金色城市,也有黑暗面。
伊萊恩跟著貝利走在昏暗的小巷子里,不禁有點害怕。于是他就施放了光之魔術,制造出一個跟隨他們一起移動的小型光球,用作照明。
"不知道其他人看到大哥哥你放魔術,會不會被嚇傻。"貝利提醒道:"幸好這里沒有旁人。"
"他、他們不都會使用魔術嗎?明、明明[造物]就是一種了不起的魔術?"伊萊恩反問:"所、所以制造一個光球,應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他們的[造物]不完全算是魔術,原理和真正的魔術不同啦。"貝利哼笑道:"不管怎樣,最好把你那些炫酷的魔術留在沒有人的地方用比較好,大哥哥。"
"好、好吧。"伊萊恩聳肩道,趕緊轉換話題:"剛、剛才那個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我從來沒有見其他人如此不悅過,這里的人明明都很溫和。"
"那么大哥哥你又是怎么回事呢?你為什么聽見小提琴的演奏就流下眼淚?"小狐貍反問。
"那、那是因為……"伊萊恩思索了一下,這還真不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因、因為那音樂勾起了回憶?讓、讓人想起往昔的事情……那些悲傷的事情。"
是的,其實最初伊萊恩聽得流淚的時候還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只是覺得音樂很好聽,聽著就感動得流淚了。但事情可能并沒有這么簡單,那音樂之中就帶著悲傷,而那份悲傷感染到了伊萊恩,所以他才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
小提琴是一種奇妙的樂器,當它進行高頻演奏的時候,往往會帶來歡快、愉悅的音調,讓人高興;但是相反,把節奏調得很慢,用小提琴拉奏悠揚空遠的樂聲時,它聽起來又是那么的孤獨、讓人悲傷。
然而黃金鄉的人們是不懂得悲傷的,他們一輩子也許都從未經歷過什么悲傷的事情,他們只有快樂;
貝利則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是個被掏空的空殼子。所以他不記得悲傷是什么,也很正常;
唯獨伊萊恩記得這種情感。記得太多了。雷歐的死,奎格的死,更多更多人的死和離別,這一切都像幽魂一樣,永遠纏繞著他的心靈。
所以伊萊恩總算明白了。只有真正懂得悲哀的人,才會理解那個音樂。不懂悲傷之人,只會把那個小提琴的聲音當成是一種讓人不悅的雜音。按那名店主的說法,那是"不合時宜"的音樂。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音樂并不是只有喜悅,音樂是表達情感的東西,音樂之中也可以摻雜悲傷,而且那種悲傷也是可以讓人引起共鳴的。
能引起別人的共鳴的音樂就是好的音樂,至少伊萊恩是這樣認為的。
只不過這個世界的人并不懂得悲傷是什么,他們無法對那位少年的音樂發出共鳴。因此他們輕賤他的音樂,他們說那個音樂不合時宜,煞風景,毀氣氛。
想到這一點,伊萊恩甚至有點氣憤。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欣賞音樂。只知道歡樂,不懂得悲傷與憤怒的人,他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因為自身的不完整就去否定別人的人生、別人的做法,這不就是一種傲慢嗎?
小巷的路很繞,伊萊恩繞了好幾圈之后,就失去了那名貓人少年的身影。就在伊萊恩以為自己快要跟丟了的時候,遠處的一間小屋里居然傳出了微弱的樂聲。
長笛?不對,口琴聲吧。聲音非常小,要不是夜已經深了而且伊萊恩身為獅人的聽覺非常好,他說不定就會漏掉這點聲音的提示。
但他還是找到了。那個隱約帶著悲傷基調的奏樂,那不同于黃金鄉里任何一種音樂的,自成一格的音樂。
特殊的意味著是異端的,異端的意味著不受歡迎,甚至受到排擠的。
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以至于人們甚至希望把它從自己的視野里趕走,不去看不去聽,不去理解不去包容。
這種事情在歷史上每一個時代都存在過,以任何一種形式都存在過,古有燒死女巫,今有膚色與種族的歧視。
哪怕這個溫柔得似乎能夠包容一切、只有歡樂的、如同天國的黃金鄉,也有無法包容的物事嗎。
所以,天堂也有天堂的煩惱。
伊萊恩走到那間幾乎與世隔絕的、深藏在后巷之中的小屋,輕輕推門而入。
是的,黃金鄉之中沒有犯罪,所有的屋子都沒有門鎖。除了人們在臥室,為了保護隱私而設立一些簡單的門鎖之外,所有能直接通往客廳的大門,全都是沒鎖的。
這個屋子也不例外,所以伊萊恩能直接推門而入。
他在一個幾乎空空蕩蕩的屋子里,找到了那名貓人少年。那孩子就那樣坐在客廳正中心,一張小凳子上,對著窗外的月光,吹奏著他的口風琴。
再一次,那音樂悠揚而凄美,讓人禁不住勾起很多悲傷的回憶。伊萊恩眼角再次落下了淚水。
然后音樂就戛然而止,貓人少年發現了伊萊恩,也發現了白獅人少年眼角的淚水。
"……所以他們說的是真的。我的音樂居然可以把人弄哭,難聽到哭。"貓人少年有點失落地放下來手中的樂器。
"不,不是那樣的。"伊萊恩卻說:"你、你的音樂很棒,它讓人感動到哭。"
"不用撒謊來安慰我了,人感動的時候是不會哭的,只會歡笑。"對方卻說。
"我、我沒有撒謊。如、如果我討厭你的音樂,我就不會跟著到這種地方來了。"伊萊恩嘆道:"拜托,再、再一起演奏你的音樂好嗎。它讓人懷念。這、這次我會好好聽完它的,我保證。"
對方嘟起嘴,有點不滿和懷疑。但他還是拿起了口風琴,獨自吹奏了起來。
悠揚而凄美的樂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演奏得稍微比之前響亮了一些。之前可能是為了不騷擾到附近的鄰居才故意放低音量的,這次則是為了能讓伊萊恩聽得清楚才把音量變正常。總之它非常優美,動聽得讓伊萊恩潸然淚下。
幾分鐘之后,口風琴的演奏終于停止了。伊萊恩也從沉溺往事的思緒中,回到了現實。
"……哭夠了?"對方有點粗魯地問:"我吹奏完了。你也可以走了,社工先生。"
"哈?可、可是我并不是什么社工……"伊萊恩有點愕然。
"你不用騙我了。反正你不就是和其他社工一樣,來跟我套近乎,想勸我可以放棄我的音樂,去找工作或者去上學的嗎。你們那一套我都聽膩了,我不想理你們。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呆著,不要來騷擾我,謝謝?"
那名貓人少年邊說邊炸毛,就像是為了避免自己受到傷害而不斷把身上的刺豎起來的,刺猬一樣。
等等,把貓比作刺猬,好像有哪里不對……
"但、但我真的不是社工……"伊萊恩有點無辜地說。可是他身旁的小狐貍貝利拉了拉伊萊恩的衣角:"我們先離開吧,沒必要刺激到他。"
伊萊恩還想說什么,不過貝利是對的,沒必要莫名的去冒犯一個陌生人,特別是當他們無故闖入別人的家中時。他只好跟著貝利一起離開了屋子,逃也似的到了外面的小巷中。
"那、那家伙是怎么回事……"伊萊恩其實有點生氣。他自認為沒做過任何失禮的事情,而且對話時也足夠地禮貌了,但對方不僅不領情,還趕他走。那名貓人少年真是個沒教養的小子。
"你還沒有意識到嗎,大哥哥?"貝利卻說:"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褪色者]。"
"什、什么?"伊萊恩瞪大了眼:"認真的?"
他原本還以為貝利所說的[褪色者],也就是吞世龍阿努的本尊,應該是什么窮兇極惡的人,或者身上自帶某種讓人厭惡的氣場,一眼就能認出來。
但是,那只小貓?那只看起來只會玩音樂的,羸弱的小貓,就是吞世龍阿努?真的?!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貝利卻說:"我觀察過好幾千個平行世界,每一個平行世界里的阿努都是以不同的外形、不同的身份存在于世的,沒有固定的形態。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受歡迎]。你沒發現剛才那個貓人小哥也是同樣的不受歡迎嗎?"
哪怕只是他的音樂?
不過也對。伊萊恩還真沒想到過有人會因為演奏音樂而被揍了一頓。雖然那名貓人少年只是臉部被揍了一拳而已,傷勢很輕。但他[不受歡迎]好像也是個事實。
但僅憑這個就斷定他是吞世龍的本尊,也未免太魯莽了吧。而且能這么快就找到阿努,也是伊萊恩不敢相信的。他不是一直都很倒霉嗎,哪可能幸運到這種程度,一個偶然就找到想找的東西?
"今晚就這樣算了,我們明天再來吧,大哥哥。"貝利又勸道,"好好計劃一下,想個方法和他套近乎,深入了解他再說。如果我們真的了解他,知道他經歷過什么,有過什么痛楚,我們就能準確判斷他是不是阿努的本尊了。"
"好、好吧。"伊萊恩也確實不想去刺激那名貓人少年了,趕緊帶著貝利離開小巷,同時也默記住這復雜的巷路,希望下次還能順利摸到這種迷宮一樣的地方來。
但是…阿努嗎……
那種小鬼居然有可能就是吞世龍阿努?在這個黃金鄉里不受賜福的,不受歡迎的,那個格格不入的[褪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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