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3章湮沒之于月隕(三十三)
朦朧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叫喚。
像是嬰兒在哭。
伊萊恩試著去聽清楚那個聲音時，發現那個聲音其實并不是人類的嬰兒的哭聲，更像是某種小蜥蜴的呼喊聲。
＂就是這個孩子嗎？＂一個不同于伊萊恩自己的聲音在說，然而那個聲音的來源似乎是伊萊恩自己。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延伸。仿佛伊萊恩附著在別人的身上，用別人的眼睛在觀察著這個世界。
而他眼前的，那個發出呼喊聲的小東西，確實是一條小蜥蜴。剛從頭顱大小的蛋中孵化出來的小蜥蜴，也差不多是人的頭顱大小。
＂就是它。＂另一個聲音答道。回應的是一旁一名長得像人又像魚的生物，一名亞特蘭提斯人：＂他一定能輔助你作戰吧。＂
＂可是，來得及嗎？＂那個聲音依然從伊萊恩體內發出，＂我馬上就要參加[災禍之心]的討伐戰了。即使我能緩下來，等它成長，龍族從初生的幼龍成長為成年巨龍，都需要上萬年的時間。應該是來不及吧？＂
（災禍之心討伐戰？龍？）
伊萊恩逐漸意識到眼前的景象不對勁。
（等等，這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在這里。他通過別人的眼睛，看著很久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這個光景是以前誰人的記憶——很有可能是……前任的光輝勇士的記憶？
＂你不用擔心，光輝勇士。＂果然，眼前那名亞特蘭提斯人如此回道：＂我們賦予了它控制體內時間流動的能力。再過幾個星期，就能讓它成長到與成年巨龍無異的體型。如果只是讓它成為你的坐騎，輔助你作戰的話，這樣就足夠。＂
＂急速的成長，代價也會很大吧？＂
＂沒關系。只要它能輔助你，打贏這場戰斗就好。畢竟只是個用完即棄的工具。＂
＂只是……工具嗎。＂被稱為光輝勇士的人回應道。從聲音判斷那人應該是一名成年男子，有點中年大叔的感覺。那個聲音從伊萊恩身上發出來，總有點奇怪。
在光輝勇士手中的那只剛出生的幼龍，則發出嚶嚶的叫聲。懵懂的他，尚未知悉自己的命運。
那條幼龍就是日后的黑曜龍米迪爾。
在那個舊宇宙中，身為實驗室創造的異類，注定會受不朽古龍排斥，同時也被當作工具對待、用完即棄的龍。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生命，可以對他們的造物者如此抗議：＂你為什么要把我做成這個樣子？＂
被創造者只得默默接受這種命運，哪怕它充滿了不公。
場景一轉，來到了某個漆黑幽暗的地方。周圍的地板和墻壁和天花板都在蠕動著，給人一種惡心至極的感覺。
而巨龍倒在了光輝勇士身旁。
＂就到這里吧。＂光輝勇士說，＂米迪爾，你回去。＂
＂可是…我…還能……＂渾身是血的巨龍試著爬起來，然而重傷讓他無法動彈。
＂你回去吧，米迪爾。＂光輝勇士重復道，＂從這里開始，我一個人前進就好。重傷的你連背著我飛行都做不到，你在這里只會拖我后腿。
你的力量是靠著能力短期之內催生出來的，你本質上還是一條初生的幼龍。
在這里再往前就是一條不歸之路，我可不能帶著小孩去送死。所以你回去罷，米迪爾。
使用那能力急速成長是有代價的，在此后你會陷入漫長的沉睡吧。你會沉睡幾萬年，抑或十幾萬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生命周期不如你們巨龍的長，即使我能活著戰勝災禍之心，我們也無緣再見了。
多保重吧，米迪爾。
也許以后還會有另一名光輝勇士出現。如果真有的話，你就試著和他交個朋友，把我們的經歷如同故事一樣訴說給他吧。
也許亞特蘭提斯人會滅亡。如果是的話，你就破棄所謂的契約，去找尋自由吧。
不管怎么做，都是你的選擇。＂
然后光輝勇士就撇下了巨龍，往更深的黑暗深處進發。
＂不——＂
黑曜龍呼喊著。
＂不要丟下我！——＂
那呼喊，注定不會得到回應。
＂求求你！＂
＂你是我，唯一的親——＂
那呼喊還沒有完結，伊萊恩突然就從夢中驚醒。
然后他一頭撞在丹尼爾的額頭上。
＂嗷！＂丹尼爾捂著頭，退了開去：＂好痛……！你醒來就醒來，突然跳起來干什么？＂
＂抱、抱歉……＂伊萊恩也捂住正在冒煙的額頭：＂做、做了個噩夢。＂
與其說那是個噩夢，還不如說是個悲傷的夢。而且做夢的原因伊萊恩也知道，那夢其實是前任光輝勇士的記憶，被銘刻在雷神之錘里了。持有雷神之錘的伊萊恩偶爾會窺見這些記憶。
＂總之，燉湯好了。你整理一下就過來吃吧。＂丹尼爾原來是過來叫醒伊萊恩的。當然，伊萊恩自己就醒過來了。
＂好、好吧。＂白獅人少年從被窩里爬起。
＂休息得怎樣？僅睡二十分鐘不太夠吧？吃飽了繼續睡？＂
＂不、不用。＂伊萊恩已經沒有了繼續睡覺的心情。雖然身體還是感到疲憊，不過他精神不錯。亞特蘭提斯人有一種特殊的深眠技術，可以用法術調整自己的腦部活動進入深度睡眠。伊萊恩偷學到了這種技術，所以只需要睡幾十分鐘，就能達到平常人睡好幾個小時的效果。
他甚至可以像大部分的魚類那樣，讓自己的兩個腦半球交替休眠和工作，也就是說他能一邊睡覺一邊醒著，永遠不用真正的陷入沉眠。不過這樣做的感覺十分奇怪，宛如把自我割裂為兩半。伊萊恩會盡可能不這樣做。
他穿上上衣就往外走，燉湯的香味已經從屋外飄入，是難得的山珍野味的香味。這個香味是小蘑菇燉雞湯嗎？亞特蘭提斯城內既搞不到蘑菇也搞不到雞，這些食材說不定是丹尼爾帶過來的。＂好，好香啊。＂伊萊恩紅著臉湊過去。天天吃魚吃海鮮確實讓他膩了，能吃點別的東西真好。
＂奎格大叔做飯的水平有在提升嘛，啊哈哈哈哈。＂丹尼爾拍著豹子的肩膀說。
＂嘻嘻。＂云紋的豹子忙著用湯勺把蘑菇雞湯拌勻。里面有些西蘭花和胡蘿卜之類的蔬菜在沉浮著，在熬煮的過程中增添了燉湯的鮮味。
＂食材很新鮮。＂奎格一邊滿意地說，一邊往湯里撒胡椒粉，＂味道一定不錯。＂
＂那當然，它們都是我從愛丁伯爾格的市場帶過來的材料，全部都是中午才現買的。＂丹尼爾笑道，捧起一碗湯慢慢喝著：＂啊，味道真不錯。要是能帶點奶酪過來，做成蘑菇濃湯就更好了。失策了，失策了。＂
＂是、是嗎？我、我倒是比較喜歡清湯。＂伊萊恩喝了一口，感覺那股鮮味在口腔里回蕩。貝利當然也有參與做這頓燉湯，所以伊萊恩能嘗出食物里面的味道來。這味道真是太好了。
＂嘿嘿嘿。＂小狐貍湊到伊萊恩身邊，就這樣緊挨著伊萊恩坐下，一邊喝著燉湯，一邊拿起巧克力在吃著。
＂你、你不覺得那個味道很怪嗎？＂伊萊恩無奈地問，＂巧、巧克力和燉湯一起吃也行？＂
＂不覺得好吃噠！＂小狐貍笑道。
＂小、小心蛀牙哦。＂
＂我會注意多刷牙的。＂貝利又說。
＂讓他吃嘛。＂丹尼爾走過來，又把一大袋巧克力塞到貝利手里：＂這個還是無糖巧克力，使用的代糖不會導致蛀牙。＂
＂嘻嘻，謝謝丹尼爾大哥哥！＂小狐貍一點都不客氣地拿走了巧克力。
＂你、你不要太寵著他了……＂伊萊恩有點幽怨地看著丹尼爾。
＂讓他吃嘛。巧克力里的可可堿有舒張氣管的作用，對咳嗽多少有點幫助。＂白銀騎士少年卻說。
這說法其實沒什么問題，伊萊恩是知道有這回事的。不過可可堿那點舒緩咳嗽的作用其實也就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和真正的藥物無法相提并論，遠未構成把巧克力當藥吃的理由。到頭來讓貝利吃巧克力并不是為了治病，無非是為了讓這孩子快樂而已。
算了。
＂有、有一件事我想宣布——＂伊萊恩快速把碗里的湯喝完，開始把剛才做的那個夢的內容，告訴給眾人。
＂真的嗎？＂聽完之后，死神佩恩冷淡地回應道：＂那聽起來更像是個夢。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不、不是，我能感覺到那是真的。是、是雷神之錘的記憶。＂雖然夢境的內容有點模糊，景象也斷斷續續的，但伊萊恩能感覺到它的真實性。那一切感覺都是那么的真切，那不是伊萊恩自己能隨便做出來的夢，必然是他窺見了雷神之錘的記憶。
＂但是，如果這個夢是真的，我們就可以放心了。＂丹尼爾安慰道：＂黑曜龍米迪爾只是人工制造出來的龍。而且他的能力之一就是用某種方法加速自己的成長，在短期內把自己催生到可以輔助前任光輝勇士作戰，對吧？這種強行加速成長的能力必然有代價，而且他強行成長為成年巨龍，實力一定和真正的成年巨龍不符，說不定他很弱？＂
＂真的會這樣嗎？＂佩恩卻說，＂說不定剛好相反。＂
＂什么？＂
＂他既然有辦法把自己催生到足夠輔助前任光輝勇士作戰，去擊敗所謂的[災禍之心]，那么他催化自己成長的那個能力一定很強力。如果實力很弱的話，本身就沒有辦法成為光輝勇士的阻力，去和能夠毀滅整個星球的怪物戰斗吧。
你說得對，加速成長的能力必然有代價。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甚至幾十萬年了，誰知道他是否已經支付完那個代價？
更可怕的是，他明明是從舊宇宙過來的生物，是至少活了十幾萬年的巨龍，他如今卻并沒有以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看起來還很年輕。說不定他那個加速自己成長的能力，還能反過來減緩自己的衰老？
要知道你們現在必須面對的，不是一條老弱病殘的老龍，也不是年幼無知的幼龍，是完全壯年、體能和力量都如日中天的成年巨龍啊。鬼知道他到底能強大到什么地步。＂
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喂喂，你是來嚇唬他的嗎？在戰斗之前先滅自己威風，可不好吧？＂丹尼爾忍不住吐槽道。
＂我只想說，小看對手會吃大虧。＂殺手哼道：＂不過也沒所謂了，反正米迪爾也不會對這家伙下殺手，充其量只是把他打成重傷而已。挑戰的機會有的是，他沒法殺這小鬼，這小鬼卻可以無限挑戰直到殺死米迪爾為止——＂
＂呃，其、其實呢，＂伊萊恩中途打斷道：＂我、我沒打算殺黑曜龍米迪爾。我想……嗯，拯、拯救他，還給他自由。＂
眾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伊萊恩。
＂你是認真的嗎？＂丹尼爾瞪著伊萊恩看：＂對方可是動一下腳趾頭就能把你踩扁的巨龍哦？你對人型敵人手下留情就算了，現在對巨龍都這樣？你有余力這樣做嗎？＂
伊萊恩不回答。說沒有余力，好像也不是。具體得看黑曜龍米迪爾實際有多強，不好說。
＂圣母病。病得不輕。＂佩恩也說道。
白獅人少年額角冒出一滴汗：＂我、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嗯…可憐。＂
＂可憐敵人是想干什么……＂佩恩和丹尼爾都同時板起臉，仿佛在看著一個病入膏肓的伊萊恩。
但伊萊恩就是覺得米迪爾很可憐。特別是從雷神之錘帶來的夢境中看到關于米迪爾的記憶以后。
人活在世上是如此的身不由己，承受了如此多的痛楚與無奈。曾經飽經這些磨練的伊萊恩，很難不對有著類似遭遇的人觸景傷情。
＂不管怎樣，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一對一決斗，我們無從插手。＂丹尼爾說，＂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謝——＂
沒等伊萊恩道謝，白銀騎士少年就一桶冷水潑下來：＂反正你有可能慘敗好幾次，意識到自己和對手實力的差距，然后你就沒有余力去對那條巨龍手下留情了，呵呵。＂
伊萊恩嘟起嘴，沒有回應。
吃完燉湯，補充過體力之后，他就開始整理裝備，準備去和黑曜龍米迪爾決斗了。
＂光輝大人，借一步說話好嗎？＂麗莎娜的分身飄到伊萊恩身旁。
＂好，好的。＂伊萊恩避開眾人，來到屋子前院的空地上：＂怎么了？＂
＂他們取笑你，說你圣母病，但我不這樣認為。＂麗莎娜低聲道：＂他們只是一個年輕種族的年輕之輩，他們什么都不懂。
去保護些什么，永遠比去破壞些什么，要難得多。
去寬恕你的敵人，永遠比去屠戮你的敵人，需要更大的勇氣。
通過一路以來的觀察，我認為光輝大人你做得比誰都好。
你有著他人沒有的大智與大勇，他們這些凡人是不會理解的。
因此，你不需要去迎合他們。你走好自己該走的路，就可以了。
最終，卡瑪（命運）之輪回，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吧。
不管那是悲劇收場還是完滿結局，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會白費。
絕對不會白費。＂
＂我、我明白了。＂伊萊恩紅著臉答道：＂謝謝你，麗莎娜。＂
＂不，謝謝你，光輝大人。＂海之巫女答道：＂你讓我看到了希望，終結這一切的希望。不管你最終的選擇如何，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