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0章大愚者之試煉(一百五十三)
依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索里斯王國，王宮地底某個幽深的地牢里。
國王面無表情地走近監獄的圍欄，隔著鐵柵欄，冷眼看著被囚禁在地牢中的紅獅人少年。
＂那么，解釋一下。＂國王不帶感情地質問道：＂你為什么要把那孩子帶到祭壇上去？你讓他背負他不應該背負的東西，只為了惡作劇？還是想借此報復我？＂
＂都不是。＂艾迪冷然回道：＂是為了，驗證什么。＂
＂哦？＂國王悶哼了一聲：＂說出來。我雖然保證過不殺你，但視你的回答而定，我會對你進行不同程度的處罰。不要以為索里斯王國就沒有酷刑，也不要以為身為國王的我就有必要對你一直寬容。即使不殺你，把你的手腳砍斷，讓你活得必死還要痛苦，我還是做得出來的。＂
紅獅子眉頭輕輕一揚。
＂為了驗證，那孩子體內是否有王族血脈。＂他緩緩說道：＂沒有王族血脈的人無法激活祭壇，我是這樣聽說的。所以我躺上去什么都沒有發生。但他有。＂
艾迪死盯著國王：＂他是你的私生子，不是嗎？
你控訴王后對你不忠，和我父親偷情而生下來我。然而你也沒有好多少，你也對王后不忠，和另一個女人偷情，生下了那孩子。我沒說錯吧？＂
聽完艾迪的控訴，國王突然爆發出一下嗤笑。嗤笑轉而化成大笑，國王哈哈大笑起來，捧腹大笑，繼而捶胸頓足地大笑，直到差點笑岔氣才逐步止住。
＂哈……這是我本年度聽過最搞笑的笑話了。＂國王抹著眼角的眼淚：＂你果然和你父親一樣，傲慢而愚蠢。你可知道小伊萊恩是那位美尼斯大人制造出來的人造人，是美尼斯大人追尋永生不死之法的實驗品？
從我曾曾曾曾曾祖父那一輩，索里斯王家就認識美尼斯大人了。美尼斯大人研究的永生的血清之中，也有包含著索里斯王家的遺傳因子。那孩子注射過那種血清，體內自然就擁有了索里斯王族的血脈。
你拿這種必然之事作為證據，想證明我有對王后不忠？你開玩笑吧？＂
＂美尼斯，永生不死，有著王族遺傳因子的血清。這些事情我不懂，這聽起來更像是是天方夜譚。＂紅獅人少年搖頭道：＂我知道的只是眼前看到的事實。一個本應和王家血統無緣的小孩，卻被祭壇接納了。而我有權利去懷疑這一切。＂
＂你盡管懷疑好了，我做事無愧于心，不怕你的懷疑。我對王后的愛矢志不渝，我這一輩子就從未對她不忠過。反而是她對我不忠。＂國王板著臉：＂若不是我對她還有愛，要不是你體內還流著一半的她的血，你早就被處死幾百次了，臭小子！＂
＂哦？真的是這樣嗎？＂艾迪也板著臉和國王對質：＂你對那孩子的愛并不自然。他明明只是你的養子，你卻愛他更甚于你的親兒子。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疏遠雷歐波特王子，卻對那孩子寵愛有加，難道這還不夠證明他是你的私生子嗎？＂
＂所以說你是愚蠢至極。＂國王一邊解釋，一邊不由自主地露出輕微的痛苦表情：＂因為雷歐身上也流著那個女人的血。一想到那個女人背叛過我，我就無法對那孩子投入真正的感情。而小伊萊恩是不同的……正因為他和我沒有血緣關系，所以才可以去寵愛。＂
＂一派胡言。＂紅獅人少年哼笑道：＂世上不可能有人會愛別人的孩子，更甚于自己的親骨肉。＂
＂信不信由你，我跟你沒什么好解釋的。＂國王眉頭突然動了一下，他察覺到了什么：＂哦，我懂了。這就是你的激將法，對吧？你認為我必須向你證明什么，證明小伊萊恩不是我的私生子，證明我對王后沒有不忠？＂
艾迪的額角冒出一滴汗，沒有回話。
＂你既卑微又可笑。你和你父親一樣容易捉摸，只是豎起尾巴，我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國王白了孩子一眼：＂也罷。你想用激將法騙我，讓你有機會再見那孩子一面。就當作是我中了你的激將法好了，你有最后一次機會去見他。你就好好地看清楚他，看看他身上是否有我的特質，看看他是不是我的私生子。
我知道你和你母親一樣頑固。不給你這個機會，徹底擊垮你的自信，你大概還是會搞小動作，而我也無法出這一口氣。所以就按照你的激將法來辦好了。
但是，你只有最后的這次機會。這次之后，不管你再做什么，說什么，我都不會讓你繼續留在王宮了。我要把你放逐到這個王宮之外、這個國度之外。你應該在我的視野之外，在人們一無所知的地方逐漸爛透，然后默默無名地死去。
——因為這就是你應得的，艾迪斯蒙德。＂
語畢，國王揚長而去。
第二天的晚上，白熊人少年出現在牢獄的柵欄前。
＂艾、艾迪？＂伊萊恩低聲問：＂是、是叔叔把你關在這里的嗎？他、他怎么可以這樣子……＂
＂沒事。＂紅獅子面帶平靜，打開了牢籠的門：＂雖然這是牢獄，但是門沒鎖。王子殿下不介意的話，就進來坐坐吧。我泡了茶。＂
伊萊恩有點擔心地走進牢房里。牢房有點陰暗，但還是被收拾得挺干凈。那個香草茶的香味在牢獄中回蕩。
伊萊恩以前甚至都不知道王宮地底有這樣一個牢獄，而且這個牢獄除了關著艾迪一個以外，就沒有其他人。甚至整個牢獄都缺乏人的氣息，估計好幾十年都沒有使用過了。
坐在凳子上的伊萊恩很是不自在。但他還是試著喝了一口茶，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想這就是道別了。＂艾迪低聲說：＂國王還是很生氣，他決定要把我送到王宮之外。這事恐怕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這、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我沒事的。＂紅獅人少年苦笑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雖然這個地方有點煞風景，但我們還是一起來玩吧？多笑一笑，要留下美好回憶哦。＂
＂好、好吧……＂白熊人少年在竭力擠出一個笑。
可惜他不怎么會笑。他平時也不怎么笑，哪怕是和雷歐一起玩耍的時候。經常面容呆滯，一副蠢相的他，恐怕就是別人對他的刻板印象吧。
＂你笑得一點都不自然。＂小獅子用兩只手指擠了擠伊萊恩的嘴角，半開玩笑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會笑啊？平時多練習一下嘛。＂
伊萊恩一邊張嘴做著滑稽的表情，一邊含糊地說：＂可、可是練習什么的……＂
他是真的不會笑。不會笑是因為他心底里缺少了某種決定性的東西，所以不會就是不會。
＂嗯。決定了。＂艾迪仿佛看穿了這一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發自心底笑出來。我一定能做到的。＂
＂可、可你不是要離開王宮嗎？＂
＂我只是被逐出王宮，又不是被處死。＂紅獅人少年笑道：＂只要我還活著，我們就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他雙手捧住伊萊恩的臉，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我最初賴在王宮不走，只是為了能遠遠見到那孩子。明知道無法和他接觸，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有交集，我卻以為這樣做就能讓自己滿足。我真是個愚蠢的人。
然后我有了朋友。你是我這輩子里唯一一個可以稱作朋友的人，伊萊恩王子。有了你這樣的朋友……其實還不錯。要見到那個無法觸及的親人的想法……反而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
＂艾、艾迪……＂
獅人少年把頭埋在伊萊恩的胸口里。
＂這感覺真好。毛茸茸的。＂他低聲說：＂我有點明白國王的心情了。＂
＂啊…這……＂
＂雖然這樣說有點厚臉皮，但是，你今晚可以留在這里嗎？拜托了，只是……一晚就好？如果國王要怪罪的話，我會全部承受下來的。＂
＂這、好，好吧……＂白熊人少年妥協了。他一直都不太懂得拒絕別人。
＂謝謝。＂艾迪拉著伊萊恩的手，在牢獄的床邊坐下：＂我想抱著你一起睡覺……這樣會不會很奇怪？睡衣派對什么的。＂
＂不、不會……吧？叔叔也經常抱著我睡覺。＂伊萊恩苦笑著答道：＂你、你們都喜歡把我當做抱枕？＂
＂差不多是那樣子，嘻嘻。＂小獅子把白熊人少年輕輕推倒在床上，然后就抱住他：＂啊真香。好像咬你一口。＂
＂別、別咬啊。＂
＂開玩笑啦。＂艾迪轉過身來，和伊萊恩一起仰臥著，看著天花板：＂可惜這里看不到星空。真想和你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空啊。＂
＂要、要星星嗎……＂伊萊恩想了想，＂我、我努力一下。＂
＂這是你通過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嗎？＂——艾迪本想如此回答。畢竟獸人根本沒有辦法使用法術，變出所謂的星星來更加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白熊人少年偏偏就是辦得到。
微小的光球從他手掌上釋出，就像螢火蟲一樣的小小的光球，不過那光芒不是綠色，是暖白色的。
艾迪瞬間就明白到那是什么。
那正是古代的[黃金魔術]，創造出太陽法術。
但是，獸人是沒有辦法使用法術的。別說是獸人了，就算人類也不可能輕易地使出這種的法術吧。
然而這個家伙卻輕易地用出來了，就像呼吸那樣簡單自然。
小小的光球好像微塵，在四處飛舞，讓整個牢房變成星空。這當然不是太陽，甚至連人工太陽都算不上，只是規模很小的小星星而已。但這星群已經訴說了一切。
＂國王果然沒有說謊。＂獅人少年低聲嘆道：＂內心丑陋的那個人，是我嗎。＂
獸人沒有辦法使用法術。索里斯的王族也不會例外。如果伊萊恩真的是國王的私生子，他理應只能激活祭壇，卻沒有辦法使用黃金魔術。
這孩子根本就不是獸人。他是披著獸人外皮的，[某種東西]。
＂嗯？艾、艾迪才不丑陋啦！＂伊萊恩嚷道：＂為、為什么要這樣貶低自己？＂
＂抱歉，抱歉。＂小獅子抓住伊萊恩的手，并且從褲兜里掏出什么：＂那么，在這片星空之下，容我為王子殿下吹奏一曲吧。＂
他把那個東西塞到嘴邊，那是口琴。
悠揚的口琴聲逐漸響起，在幽深的地牢里回蕩。
一曲過后，艾迪稍微停頓下來：＂吹得還可以嗎？＂
＂很、很好聽。＂伊萊恩答道，＂以前好像在哪里聽過？＂
＂這是我母親教我吹的曲子。王宮里知道這個曲子的人應該挺多吧。＂獅人少年撒了個小謊：＂王子殿下請答應我一件事。你能使用的這個[黃金魔術]，以后恐怕會成為整個世界的人爭搶著想要得到的東西吧。他們為了……為了得到你，一定會不擇手段吧。所以，請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使用這個了。你要裝作無知。要學會保護自己。＂
＂叔、叔叔也這樣說過。＂
＂那你為什么——＂
＂我、我想讓你知道這個秘密。＂伊萊恩答道：＂因為我相、相信你。＂
＂謝謝你，王子殿下。＂艾迪笑道，一邊緊抓住伊萊恩的手，一邊繼續吹奏口琴。
時間就這樣不斷流逝，但他們并不在乎。白熊人少年在悠揚的口琴聲之中逐漸昏昏入睡，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睡著了嗎，王子殿下？＂獅人少年停止吹口琴，低聲問了一句。
沒有回答。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他才轉過身去，摟住白熊人少年的手臂，把額頭貼在伊萊恩肩膀的毛發上：＂晚安，王子殿下。＂
＂嗯？＂埃德蒙突然睜開眼。
是夢嗎。真是讓人懷念的夢。
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因為伊萊恩眼睛受傷必須休養的緣故，大家都吃完午飯就各自去休息，配合伊萊恩的作息時間來行動了。埃德蒙一直維持變身和施放法術也相當的累，自然也補了一個午覺。
他聽見屋外有響動，知道伊萊恩他們已經睡醒，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床鋪，翻窗而出。
＂埃、埃德蒙！＂白獅人少年看見血獅子出現，打招呼道：＂睡、睡得好嗎？＂
＂我休息得很好，王子殿下。＂埃德蒙看到伊萊恩戴著奎格的備用眼鏡，知道白獅人少年受傷的眼睛沒能恢復如初，就故意不去提及這件事，岔開話題道：＂王子殿下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是打算繼續往亞特蘭提斯的地下城深入嗎？還是說，放假一天，讓受傷的身體好好休息？＂
＂呃嗯……我、我想繼續前進。＂伊萊恩答道。
＂大哥哥——＂在白獅人少年身旁的貝利念叨道。
＂我、我知道。但是時間真的不多了。＂伊萊恩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我們就繼續前進吧。＂埃德蒙點頭道：＂走一步算一步，如果發現實在無法前行，就退回來重新制訂計劃，直到攻略過去為止。＂
＂謝、謝謝你，埃德蒙。＂伊萊恩苦笑道：＂沒、沒有你在，我都不知道改怎么辦才好。＂
＂應該是我說感謝才對啊，王子殿下。＂血獅子意味深長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