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7章劍耀之于圣殿(九)
與此同時，大不列顛戰艦進擊的帕拉米迪斯號內，醫療室中。
＂我明白了。＂被邀請到此處的雷歐波特靜靜地聽完康士坦丁的描述之后，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康士坦丁把伊萊恩昏迷的緣由簡單描述過一遍，其中自然跳過了九百年后時光旅行的細節。他也沒有告訴雷歐波特，伊萊恩是去救格林薇兒王后的。他只告訴了獅人少年，伊萊恩是在重要的公務中受了致命重創，現在陷入了這種昏迷狀態。
＂所以......他也是個笨蛋呢。＂雷歐波特轉頭看著躺在病床上沉睡的伊萊恩，低嘆道：＂只是區區任務而已，有必要這么拼命嗎。還差點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圓桌騎士康士坦丁在一旁莫米地聽著，沒有發表意見。
＂伊萊恩啊伊萊恩。＂金獅子用手撫摸著沉睡中白熊人的臉：＂你什么時候才知道放聰明點，在幫助別人之前，先顧全好自己？你要是發生了什么事，受傷的可不僅僅是你自己而已啊。＂
康士坦丁依然沉默。
伊萊恩舍命去救格林薇兒王后，是為了讓王后協助雷歐波特的手術。哪怕只有一點點，如果能提升那個極其困難的換頭手術的成功率，伊萊恩都愿意去嘗試。到頭來伊萊恩這么拼命，全是為了救雷歐波特。如此拼命過，落得個失魂落魄的下場，卻還要被雷歐譴責。
努力過，卻得不到贊賞。......不公平？
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物事是公平的。努力過卻得不到贊賞，這種事情不是一直在發生嗎。
本來，如果能讓雷歐波特多少知道一下伊萊恩到底是為了誰而變成這副樣子的，事情會變得稍微好一點。可是如此的因果關系，康士坦丁沒有辦法向雷歐波特說明。想說也沒有辦法說出來。九百年后那個異世界的時間旅行之事，是大不列顛的國家機密，只有極少數相關者被允許知悉。
＂......可以讓我單獨和他待一會兒嗎？＂雷歐波特轉而問道。
＂......當然。你想待多久就多久。＂康士坦丁說，然而他過了半秒就改口道：＂不對。半小時之后會有治療師過來對他進行密集治療，所以你只有半個小時。＂
＂密集治療＂自然是個彌天大謊。實際上半小時后默林宰相過來，用[靜滯凝膠]把伊萊恩的身體封印起來。不僅不是給伊萊恩進行治療，甚至是把現在這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封入永恒靜止的＂棺材＂之中。
此事自然不能讓雷歐波特知道，他知道的話絕對會發火吧......哪怕那樣做是為了伊萊恩好。
＂明白了。給我半個小時就足夠。＂獅人少年話中有話：＂我只是想和他好好道別而已。＂
＂那么，＂康士坦丁撒謊之后心中有愧，沒有去仔細考究雷歐波特的話語，就匆匆地從醫療室的隔間里退了出去，僅留雷歐波特和伊萊恩兩人在其中。
自然，躺在那里的伊萊恩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子了。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沒有靈魂。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聽不見。不管雷歐波特對這個空殼子說什么，都是徒勞。康士坦丁隨手關上門，只是不好意思把實情告訴獅人少年。
＂伊萊恩......＂等康士坦丁走后，雷歐波特伏在床前，把頭靠在白熊人的肩膀上：＂真是......不巧呢......最后也沒能跟你說上再見。＂
房間之中彌漫著的，是凄寂。
＂今天是我最后的比賽了。＂雷歐波特低聲呢喃道，略有點緊張地捏著自己手掌上的肉墊：＂雖然我剛才也責備你，說你為了任務過于拼命......但我好像也和你差不多，根本沒有說這種話的立場呢。＂
他捂住胸口：＂身體......越來越疼了。從內到外......全身都在疼。火燒一樣疼。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正從內部開始毀滅。哪怕吃了[復原藥]，也只是推遲那毀滅的時間罷了。......大概，今天的比賽就是我的最后了吧。＂
他又伸手撫摸了一下白熊人的臉頰：＂我很抱歉，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斯芬克斯老爹要求我幫他取得這場聯賽的勝利，我就必須做到。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換取勝利。
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會醒來。等你醒來以后，大概也會大發雷霆，罵我是傻瓜吧。很可惜那時候我可能已經聽不見了。
嗯......有點可惜呢。我從沒見過伊萊恩發火......自從小時候不顧你感受追問你父母的事情那次以來，就沒見過你發火。我說不定有點期待，想看你發火的臉呢......哈哈。＂
空氣中繼續彌漫著一陣尷尬的沉默。
雷歐轉而又撫摸著白熊人的頭。溫柔地，把那孩子額頭上的毛發順著撫摸到頭頂。一次又一次。
＂喂，伊萊恩。＂他低聲問，＂于你而言，我到底是什么？
家人？朋友？......情人？......又疑惑，只是吉祥物般的存在？
......不管怎樣，我還是很高興遇到了你。
母后過身之后，父王一直都很寂寞。他表面上疼愛我，在母后過身以后，他就更[疼愛]我了。
但我知道的，他的目光一直在回避著我。大概是因為從我的臉上看到了和母后相似的部分，讓他覺得難以忍受吧。大概，他有多愛母后，就有多害怕看見我。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恐懼，那種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懼。
那個時期......真的很絕望。不管我怎么討好父王都沒有用，他只是難堪地、敷衍地、蒼白地笑著，然后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
那時候我也......很寂寞啊。
然而幸好你來了。因為有你在，我才不會在那冰窖一樣的王宮里感到窒息。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溫暖，只要握緊那手，我就有辦法在那刺骨寒冷之中......走下去。而且父王也逐漸肯正視我了，大概也是托你的福。＂
他湊過去，貼在伊萊恩的臉旁：＂這話我只說一次。我這輩子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不管是福是禍，是好是壞......感謝你帶給我的一切。＂
在醫療室隔間的幽暗之中，他們臉上的影子互相緊接，碰觸。那只持續了半秒。
＂那么，＂雷歐退了回來：＂我得走了。今后請多保重，伊萊恩。＂
不帶半點遺憾，金獅子推門而出。房間之中只剩下一個安靜沉睡著的，白熊人身體的空殼子。
他的右手輕微動了一下。
＂這就完了？＂看見雷歐推門而出，康士坦丁問：＂不多說幾句嗎？哪怕只是在床邊陪伴他一會兒，也＂
獅人少年搖了搖頭：＂我接下來得去為比賽做準備，就不久留了。那么我走了......請照顧好伊萊恩。＂
＂當然。＂康士坦丁不帶感情地答道，仿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雷歐會心地微笑，頭都沒回就快步離開了醫療室。
久待只會讓闊別更難過。因為今日這一別......可能會是永隔。
＂都完結了？＂在戰艦的甲板上，黑獅子哈孔坐在小型運輸艇旁，等待著雷歐的回歸。
＂嗯。＂獅人少年輕描淡寫地答道，跳上運輸艇：＂走吧，直接去比賽的會場。＂
＂今天的對手是那個作弊般強的[南非圣民隊]，冠軍的大熱后補。不全力去迎戰的話是不可能贏的。但如果殿下你再在賽場上全力比賽的話，你的身體可能會......＂
＂是的，我知道。＂雷歐波特無動于衷：＂但約定就是約定。如果打破了這個約定，會有損索里斯王家之名，不是嗎？＂
＂明明平時那么唾棄王家的血統，到了有需要的時候卻把它拿出來當擋箭牌嗎......＂哈孔啟動了運輸艇，同時低聲嘀咕道。
＂嗯？你剛才說了什么？＂引擎的聲音讓雷歐沒能聽清楚對方的話，他便追問道。
＂沒什么，別在意。＂哈孔拉長了語氣答道，帶著萬般無奈。
索里斯王國說不定是注定要滅亡。國家已經淪陷，剩下的唯一王裔又是這個德行，為了實現約定就連性命都可以輕易拋棄。不......即使雷歐王子不在今天的比賽里拋棄性命，他也活不長了。大概也就剩下半年的壽命吧。
......真是絕望啊。
黑獅子哈孔一踩油門，小型運輸艇便騰空而起，載著他們兩人朝比賽場地駛去。哈孔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把王子殿下往死地里送，卻沒能阻止自己。
因為......與其讓這份絕望在寂靜中消逝，還不如讓雷歐王子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點力量來發光發熱。在那個球場上閃耀，讓世人記住他的名字。
有形之物終將消逝。唯獨無形之物能永駐人心。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但是請你放心好了，王子。）
哈孔轉頭看了一眼正坐在后座打盹的雷歐波特。
（如果你走了，哈孔也會隨你而去的。這哈孔沒能保護好王子殿下，只能以死謝罪了。）
真是......絕望啊。
他用更大的力氣捏緊運輸艇的操縱桿，把那金屬的操縱桿都捏得格格作響。然而什么都做不到的他們，只能做著他們長久以來，一成不變之事。
欣然微笑著，與那份深沉如海底般的絕望，和睦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