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公子收到林昭言來信的時候正唱完了一出折子戲下臺。
他瞥到信封上的青銅印泥,眸光微深,正欲拆開,就聽到門外邊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是誰?”不著痕跡地將信封攏入袖中,而后戒備地站起身朝門外看去。
這是他每次唱戲完專門換裝休息的地方,他叮囑過宮婢,如無通報,不能讓任何人入內。
“鳳清公子好大的架子,不過就是一個賣唱的伶人,竟真把自己當成太后身邊的紅人了。”譏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而后門扉一推,一個身穿淺紫色宮裝的少女走了進來。
是極漂亮的長相,鵝蛋臉柳葉眉,鼻梁挺立,眼梢微微上挑,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眉眼間卻流露萬般風情,若不是她此刻揚著眉,作出一副高傲刻薄的姿態,還真會惑了人的心智。
鳳清公子微微垂眸,恭敬道:“鳳清見過麗妃。”
麗妃,就是林行言。
林琨近來在朝堂上幾番打擊,卻是一點都沒有影響到林行言在后宮的地位,皇上能一個月不去蕪華殿,卻是隔山差五都要去她那兒留宿的。
這不,前不久,剛給她升了妃位,如此做法,著實令朝堂上的一幫老狐貍摸不著頭腦,也不知皇上這是要打壓林家呀,還是要抬舉他們。
鳳清公子卻是明白的,林行言,早已經不是建安侯府的人了。
皇上如此做法,怕是要棄掉三皇子了,只是擔心朝廷紛爭,才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他不表現,自是有圖謀不軌之人散播謠言。現在三皇子一黨的人已經按耐不住,蠢蠢欲動了。
他想,昭兒會在這個時候給他寫信,是想要告訴他,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把宛妃從宮里救出來了吧?
他自然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最近卻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就是眼前這個年僅十三歲,卻頗為受寵的小妃子,處處與他爭鋒相對。
雖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得罪她了。
“麗妃娘娘。請問您有什么事嗎?”依舊垂著眸,做出一副謙恭的姿態,表面上客客氣氣,內里卻透著冷漠和疏離。
“沒事我就不能來嗎!不過就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賤戲子,還有資格過問我的事不成!”林行言被他的態度惹怒,話出口又尖銳又刻薄。
“鳳清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鳳清公子并不生氣,反倒對林行言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笑來,淡淡道:“只是若麗妃娘娘沒什么事,鳳清要上臺了。”
一出戲唱完還有另一出。宮里頭聽戲的妃子多,每個人喜歡的不一樣,點的戲也就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可他卻是要一一照辦的。
這紅人,哪有那么好當。
林行言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心不自覺跳得飛快,雙頰也有些泛紅。如同她第一次在太后那兒看到他時候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奇怪的感覺,胸口酸酸漲漲的,像是堵上了什么東西。而只要他一笑,那些東西連同她整個人就能像煙火一樣迅速迸射開來。
這種感覺令她很不安。
她必須要遏制下去,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注意他。
他就像一道光束,只要他出現,她的目光就會被不自覺吸引了去。
因此,為了不讓旁人發現,她只能裝出鄙夷不屑的姿態,也借此催眠自己――她對他就真的只是看不順眼而已。
“你,你下一曲,唱《鳳求凰》!”
鳳清公子訝然地睜大了眸子。
鳳求凰?
林行言別開臉,為了掩飾自己脫口而出的尷尬,生硬道:“怎么,你能為別的妃子唱歌,我要求你唱一曲很為難么!”
鳳清公子看向林行言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不過很快恢復如初,垂下眸,疏離道:“抱歉,《鳳求凰》并不是戲曲,恕鳳清不能演奏,麗妃娘娘。”說完,也不理會林行言的反應,從她身邊快速走了出去。
他沒料到,麗妃竟然是春心萌動了。
林行言猛地轉過身去,只來得及望到他匆匆逃離的背影。
麗妃娘娘,麗妃娘娘……
眼眶不自覺地泛紅,林行言第一次厭惡自己如今這個身份。
她也沒有心情再去聽戲了,借口身子不舒服回了自己的寢殿。
“喲,這是誰呀這么失魂落魄的。”耳畔突然傳來了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不用抬頭,林行言也知道是誰。
收起心里那些不甘和傷感,林行言輕笑著抬起頭來,對上眼前之人挑釁不屑的眼神,淡淡開口:“四公主,這個時候您不在自己的寢宮呆著,跑到本宮這兒來干什么呀?難道四公主已經忘了疼了?”
四公主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她自然知道林行言指的什么事,一個月前,她因為一匹絹布同林行言起了爭執,兩人互不相讓,她就打了她一個耳光,還罵她是小賤人狐媚子,結果恰好被路過父皇聽到了,一向疼愛她的父皇居然親手給了她一個耳光,還下令不準她再靠近麗妃一步。
想到這個,四公主更氣了,抬手又要一個耳光甩過去,“你這個賤蹄子,專門勾引人的小賤蹄子!”
林行言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四公主,本宮敬你是公主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別忘了,本宮現在才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女人,本宮想要怎么處置你就怎么處置你!本宮勸你還是收斂些,別不識抬舉!”
“你!”四公主氣得跳腳。
林行言又譏誚一笑,“你什么你?端貴妃真是太寵著你縱著你了,連最基本的長幼尊卑都不懂,論起來,本宮可是你的長輩!”
林行言可比四公主年紀還要小一些。
長輩?!
四公主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的臉破口大罵,“林行言你別得意!別以為仗著父皇的寵愛就能無法無天!我告訴你日子還長著呢!一個連自己的家人都看不順眼要除掉的人,你以為你會有什么好下場!”
“家人?”林行言嗤笑一聲,“本宮與姑姑的事兒還輪不到四公主你來操心。”
她以為四公主是在說靜妃,可是很抱歉,她的確與靜妃勢如水火了,只是,不知道是誰除掉誰呢!
四公主也收了脾氣,冷笑一聲,道:“看來你還真是樹敵無數,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我告訴你,要除掉你的人可不是靜妃,而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林昭言?!
林行言瞪著四公主,“你什么意思?”
四公主抬著下巴,又恢復了傲慢的神情,“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四姐姐已經與我達成共識,我同意她嫁給我二哥,而她,會幫我除掉你。你覺得,你斗得過她嗎?”說完,瀟灑地轉身,大踏步地離去了。
林行言坐在寢殿內的紅木大床上,腦中不斷閃過四公主離去時對她說的話。
她在分析這段話的真假。
到底是四公主真蠢得無藥可救將林昭言抖落出來,還是四公主其實很聰明地使了一招離間計,目的就是為了讓她把精力放在對付林昭言身上?
林行言很想相信是四公主學聰明了,可長久以來的交戰讓她清楚地知道,沒有端貴妃的提點和幫助,四公主就是一只作死的豬隊友。
只是,她是端貴妃的人,端貴妃又怎么會教唆四公主離間她和林昭言呢?
還是說……端貴妃根本就是在利用她打擊靜妃?等到利用完了,再棄掉?
林行言想了半天都沒有想通,正郁卒煩悶之際,貼身婢女回來了,湊到她耳邊道:“戲已經散場了,鳳清公子回梨園了。”
梨園是現在鳳清公子單獨居住的院落,離正殿遠,平日里鮮少有人去。
林行言的那些煩惱頓時拋到了九霄云外,可隨即又有新的煩惱產生。
她已經明白自己對鳳清公子莫名其妙的感情大約是喜歡了,今日也故意點了一曲《鳳求凰》進行試探。
可得到的回應卻不是她想要的。
她,她私心里希望,她喜歡的人也能喜歡她。
哪怕,他們并不被允許。
“娘娘,您真要去找那個戲子嗎?雖然奴婢知道您有分寸,但奴婢還是想奉勸您一句,最好離得他遠一些,他畢竟是個男子,萬一被人發現了,傳到皇上耳朵里去,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呀!”
“你懂什么!”林行言瞪了她一眼,解釋,“本宮去找他是有很重要的事兒,關乎到本宮的將來!再說了,梨園那么偏僻,現在又夜深了,誰沒事會去那兒,你就別瞎擔心了!”
小宮婢無奈至極,又怕林行言是真有什么正事,也不敢多加阻攔。
林行言見她不再勸,暗暗松了一口氣。
其實她并沒有撒謊,她去梨園,的確是有很重要的事兒,并且關乎到她的將來。
她無法忍受再被這樣的感情折磨,她必須要盡快做一個了斷。
既然試探的結果不盡如人意,那不如就放到明面上來說!
他若是態度堅決,這件事就算了,就當做是她年少無知的一次沖動。
他若是優柔寡斷甚至態度曖昧,她便要討一個結果,哪怕就是私奔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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