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這樣,也不能成為你傷害五姑娘的借口。”林昭言始終覺得,犯錯了就是犯錯了,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開脫。
誰知石榴卻道:“奴婢沒想過要找借口也沒想過要獲得五姑娘的原諒。”她話里帶出股豁出去的狠戾,突又抬起頭來,盯著林昭言道:“四姑娘,奴婢知道你知曉是非曲直,奴婢不求您能饒過奴婢,奴婢只希望您不要逼奴婢走上絕路。今晚過后,倘若四姑娘能替奴婢瞞下這件事,奴婢自會主動離開,再不會打擾侯府的生活,等到他日大仇得報,奴婢有所成就,必會報答姑娘今日的恩德!”
不過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話說出口居然有這樣的魄力,明明該是不著調的話,不知為何竟讓人不自覺地相信。
林昭言和林若言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屋子里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屋側的兩臺青銅燈燭在微風下輕拂搖曳。
天灰蒙蒙地亮了起來,沉寂了一晚的侯府開始恢復活力。
掃地的婆子們打著哈欠,拿著掃帚開始清掃大院。
榮媽媽領著幾個管事姑姑開始新一天的巡邏,考查工作情況。
看到有婆子邊掃地邊打瞌睡,扣五文錢。
看到有丫鬟不干活聚在廊下聊八卦,扣十文錢。
看到有小廝不喂馬,坐在草垛上發呆思春,扣……不對,直接告訴他主子,誰知道這廝在肖想哪個主子身邊的俏丫鬟!
轉了一天,扣了大概一百文錢,榮媽媽表示心情很爽,三十文獨吞,三十文上交,四十文給其他幾個姑姑拿去分。
大家都很高興,和樂融融。
好了!收工!買酒!
沒走幾步,有人來報。
“榮媽媽,不好了,五姑娘說她身邊的石榴不見了!”
尼瑪,大事,重新開工!
榮媽媽趕去青杏閣的時候,林若言正坐在石墩子上抹眼淚,說這是石榴愛坐的地方,誰勸都沒用。
“五姑娘,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榮媽媽憂心地走上了前,這石榴是她采買來的,人也是她調教的,更是她欽點送進了五姑娘的院子,如今不見了,她首當其沖。
林若言一抹眼淚,傷心欲絕道:“今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想叫石榴幫我打扮梳洗,結果紫鵑說石榴不在,就派了人去找,才發現她,她不見了……”
“所有地方都找過了嗎?”
“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她,她是不是偷跑出去了?”
“不可能的。”榮媽媽直覺不會,侯府一到晚上每扇門都會落鑰,除了各個太太姑娘院子大門的鑰匙,其余的都歸她保管,她確信沒人能跑出去。
“可她就是不見了啊,這能怎么辦?”林若言又要哭,顯得十分傷心。
榮媽媽忙安撫道:“姑娘莫要傷心,老奴一定竭力去找,便是出了府也一定替您找到。”
榮媽媽卻不知道,石榴早在今晨三房側門打開的時候偷溜了出去,而出主意和掩護的人,正是如今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五姑娘。
天色已經大亮,五月暖陽透過層層云霧灑向大地,盛京城內一片欣欣向榮。
鱗次櫛比的商鋪飯館敞開大門,開始營業。
道路兩旁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攤鋪,有賣吃食的,有賣飾品的,有賣生活用具的,琳瑯滿目。
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小販的吆喝聲,行人的砍價聲不絕于耳,帶著天子腳下老百姓特有的生機與活力。
行人匆匆,或抱著小孩買玩具,或挎著籃子買菜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沒有誰會注意到人群中一抹孤獨死寂的身影。
石榴置身在這樣的熱鬧中,恍然如夢,腳下一步步地走著,靈魂卻不知飛到了哪里。
她從前總想著出宮瞧一瞧這盛京城內的繁華熱鬧,想看一看父皇治理下欣欣向榮的大燕。如今,夢想實現了,她卻不擇手段地想要再入那冰冷的皇城。
不為任何事,只是想要問一問,問一問母妃,您可有過半絲悔意?
那晚的事足夠她銘記一生一世,太子哥哥溫柔親切的笑臉、柔軟溫暖的手掌以及母妃冷酷扭曲的面容和義無反顧的一掌。
她跌落下去的那一瞬扭頭去看,似乎看到母妃薄薄的唇瓣里吐出三個字。
“再見了……”
不是“對不起”。
那一瞬間的錯愕和恨意將她淹沒,等到她再次醒來,就變成了因家中窮困而從小被輾轉發賣的十歲女娃。
她是在人牙子的馬車上醒的,馬車上還有許多像她一樣被家人賣掉的小孩,最小的不過四歲。
她隨著馬車走了一路,從江南走到燕北。
她才知道,原來大燕國根本不如父皇說得那樣繁華昌盛,這世上,有太多太多被強權強勢迫害的孤苦百姓,有太多太多不為民做主的貪官污吏。
盛京的繁華,都是假象。
她覺得太悲哀了,從前的自己錦衣玉食,吃著燕窩魚翅,穿著綾羅綢緞,享受著所有人的關愛和照顧,從來不知憂愁為何物,也失了人固有的警惕之心,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待她甚好的太子哥哥。
當成功擺脫了多家主子,人牙子惡狠狠地警告她,若是再耍花樣就要把她賣到青樓ji館的時候,她等到了一個機會――建安侯府在采買丫鬟。
建安侯府是她的外祖家,她沒有去過,卻常聽母妃提及。她知道只要進了侯府,就一定有機會再入皇城。
她利用一切機會進了建安侯府,又故意誘惑旁的丫鬟犯下偷盜之罪,她不擇手段,只為了能夠讓人刮目相看,為了能夠到最受寵的五姑娘身邊。
她的確成功了,可是她卻沒有想到,正是因為她的“急功近利”,招來了疑惑,招來了調查,招來了盯梢,也成了她計劃失敗的根本原因,
這一次的事件,倘若不是她多留了一個心眼,發現了五姑娘近來的疏離和不對勁,恐怕現在早已經沒有命了。
說實話她是懊惱的,但她不怪任何人,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放不下仇恨,卻不夠聰明謹慎。
現如今,她離開了建安侯府,想要再入宮,就有些難了。
石榴這么想著,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座巍峨大氣的府邸面前。
她怔了怔,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朱紅匾額上的幾個燙金大字――蕭王府。
盛京唯一一座王爺府邸。
她怎么會走到這兒來了?
幾個兄弟姐妹中,因為她受寵的緣故,大家都對她很好,只有五皇叔府的蕭歧哥哥對她不假辭色,她一向也不怎么跟他親近,可是為什么,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會走到蕭王府來呢?
石榴望著蕭王府的大門有些猶豫,以她現在的身份要進蕭王府難如登天,但她若真想要見蕭歧哥哥,只要時時蹲守在這兒,就一定可以見到。
可是,當真要求助于蕭歧哥哥嗎?
她跟他并不親近,他會幫她嗎?會不會根本不信她甚至出賣她?
這時候,蕭王府的大門突然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三四個青袍少年,為首的那個風流倜儻,俊逸瀟灑,舉手投足間風采灼灼,引人側目,正是她那好看得舉世無雙的四堂哥。
什么猶豫糾結全都消散,石榴現在只想要藏起來,她不愿意冒險,特別還是把堵住押在這樣一個風流成性不靠譜的四堂哥身上。
她甚至懷疑他會認為她是為了接近他而不擇手段的女人!
太可怕了!
至于她為什么會鬼使神差地走到蕭王府來,只能說是湊巧。
石榴一溜煙地跑了,她卻不知道她所有的動作甚至是臉上的慌亂無措全都被遠處的蕭歧看了個清清楚楚。
蕭歧繼續跟幾位公子哥談笑風生,卻趁他們不備時用內力隔空傳話,“去查一查那個丫頭。”
他的身邊從來不缺武力高強的暗影。
果然他此言一出,不遠處就有一道黑影消失在了原地。
石榴從蕭王府那兒逃離了出來,一邊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氣,一邊在想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姑娘。”這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動聽悅耳的語聲,如同夜鶯啼谷,花樹搖曳。
石榴下意識地轉身,便對上一張清秀干凈的臉,長眉細眼,看上去溫柔和煦,十分好相處。
石榴的戒心就放下了幾分,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那女子朝她微微一笑,“我家小姐說,姑娘你若無處可去,不妨跟著她。”
“什,什么?”石榴吃了一驚,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我家小姐身邊缺一個日常照料的丫鬟,姑娘若是肯,一月五兩如何?”那女子依舊笑著,清清雅雅的樣子,由此可以窺見她的主子該是怎樣的尤物。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爹媽就教育過,路邊怪蜀黍怪阿姨的搭訕莫要輕信,換成怪姐姐也一樣。
石榴不是單純幼稚的孩子,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對面女子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眸,就像被蠱惑了一樣,不自覺就信了她的話。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一間布置精美的閨房中。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