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砸出,羅川只覺心里堵得慌,他明明已經悟到了什么,近在咫尺,卻又相隔天涯。
九龍君前十七年的故往記憶飛快掠過腦海。
一瞬間,羅川忽然明白,為何被仙家宗門評為天賦奇差的九龍君會一朝奮發,從靈猿銜來的無名功法中參悟出十八式妙法天劍,從此踏上證道之路。
世道不公,少年蹉跎。
仙道無情,生死由天。
我魔慈悲,卻因大道已證,我不慈悲,只為證得大道。
“我魔慈悲……我不慈悲!”
羅川目露狂喜,那一扇窗戶紙終于被捅破,如破冰融雪般輕松。雖然和自創法門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可卻讓羅川瞬間明悟了無名心法的真諦。
十五年來被父親遺棄,孤府獨活,強笑落寞,隱忍偷生,前路迷茫……羅川雖沒有遇到九龍君對大小姐那般生離死別的戀情,可他所遭遇的困苦和危險,一點不比九龍君少。
侯門深似海,殺機重重天。
只因天地不公,仙道無情,想要證慈悲,卻需舍慈悲!
新生的真氣運轉速度達到一種驚人的程度,彈指間,任脈全部打通,開始緩慢的向督脈進發。而羅川重重砸落的一拳,也陡然一變,落在青衣斗笠女子眼中,竟有種化腐朽為神奇的錯覺。
那一拳宛如天外飛岳,十指綻放間,竟暗藏九種不同的變化,如九星連珠,無論哪一種變化都徹底的封住了她的退路,令她難以逃避。
強烈的危機感籠罩在女子心頭,她不再藏著掖著,雙掌掌心溢出紫色電光,左手畫出圓弧,從側面奔襲向羅川的腰眼,右掌劈如橫刀,綻放出當漫天掌影,迎向羅川的劈掛拳。
真氣之力從女子雙臂間涌出,勢大力沉,如雷霆奔騰。
大空靈境,相當于筑基的第二個階段。
而女子能掌化雷電,更是說明她對七法遁術的領悟已達到極為高明的境界。
兩人拳掌相擊,青衣斗笠女子嬌軀劇顫,暴退出五步,羅川則只退了半步。
羅川尚未凝煉出真氣時,便能擊殺大空靈境的柳少陽,功力接近大空靈境。而今凝聚出真氣,真氣運轉時帶動的力量,加上九死一生功淬煉出的肉身之力,已經穩穩超過了大空靈境的功力。
羅川被雷法真氣侵入體內,五臟微麻,可轉眼間,新生的真氣涌了過來,輕松化去雷法真氣。
一招過后,羅川信心更盛,精氣神再度攀升。
眼里精芒閃現,羅川腳底不停留,拳如飛山倒墜,直取女子頭頂。
面對來勢洶洶的羅川,女子忽然一笑,閃身跳出戰圈,掀開斗笠道:“是我!”
當羅川看清女子面容時,他心中一愕,拳勢已老卻被他硬生生止住。
“是你!你怎么會在這?”
羅川忍住胸腔中翻騰逆襲的氣血,狐疑的盯著女子。
女子看上去只是二十出頭,可實際年齡已有三十,高挑冷艷,標準的美女。然而在羅家次府,她的名聲卻不僅僅來自于她的美貌,更因她是羅家乃至整個白玉京世家里唯一的女少主。
“你真是叫人吃驚。”羅敷美目漣漣,上下打量著羅川,和十多日前青云廳中相比,羅敷的神色明顯溫和許多,眼中有驚嘆,也有柔情。
一時間,羅川腦中閃過數個念頭。
早在修煉九死一生功發現氣丹未被全廢時,羅川便覺得這位次府女少主有貓膩,那時羅川忙于修煉,并沒深想。如今看來,羅敷對自己善意遠大過惡意,剛才激斗時她也沒下重手。
被羅敷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羅川心中發毛,暗想莫非那些無良說書人口中的狗血橋段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小小年紀,好會隱忍。和你爹一樣。”
羅敷淡淡說道,語氣里的幽怨,即便羅川也聽得出。
狗血來了。
羅川既有些抵觸,又有些好奇,眼見羅敷美目隱有霧氣,不由問道:“羅少主認識我爹?”
“當年羅家,誰不知道次府羅夫子。別這么見外,你喊我姑姑吧。”羅敷收起幽思,笑著對羅川道。
她笑起時如明花綻放,歲月留下的痕跡沒有損壞她的美麗,恰如美酒佳釀,越是久置越顯甘冽。
“姑姑?”羅川皺了皺眉,淡淡說道:“羅川只是羅家次府旁支庶子,高攀不起。”
羅敷臉色一僵,隨后反應過來。她這么做,很容易讓羅川以為,是因為她發現羅川的真正實力才刻意套近乎。
羅敷正要解釋,就見羅川向她拱了拱手:“那日少主手下留情,沒有廢盡氣丹,羅川銘記在心。羅川本就無父無母,如今又是戴罪之身,若和少主攀親攀故,對少主不利。少主若無它事,就請回吧。”
看著一本正經、眉宇間卻掩飾不住冷漠疏遠的羅川,羅敷頓時明白。
“你是在怨你爹當年不辭而別?”羅敷問道。
羅川沒有說話。
“誰愿意離開自己的至親?舍得骨肉分離?若非迫不得已,你爹他又豈會離開你。”羅敷嘆道。
羅川沉默。雖說這么多年他早已習慣,可每當看到別的支系子弟再不濟也能享受父母照顧、天倫之樂,他卻永遠孤伶伶一個人,無依無靠,心中難免郁郁。
對于那個在自己六歲那年不辭而別的男人,羅川感情十分復雜,連帶著,對整個羅家都沒有什么歸屬感。
“你七歲那年和族學的兄弟打架,被他們關進族學后面的枯井,你在井里睡了一夜,醒來時已在屋里。”
“八歲半時,你想去找你爹,從馬廄偷了一匹準備進貢給王室的寶馬。這事被管事發現,上報府主,府主大怒,原本命人將你吊打二十鞭。之后不了了之。”
“九歲你為了學丹道武學,跑遍了整個白玉京,遇上專拐童男童女的巨蛇幫。第二天,巨蛇幫幫主被殺,巨蛇幫解散。”
“十歲時,你拿積蓄三年的全部身家去買武學秘籍。就算是最尋常的丹道武學秘籍,也需要一顆金餅,你卻用手頭的六十枚銀幣,買到了那間丹道武學坊里最好的秘籍……”
羅川難以置信的看著羅敷,羅敷每說完一句,羅川的心便顫動一下。
七歲那年他在枯井中看著星空睡著了,醒來后第一眼看見族學里的夫子,自然以為是夫子救了他。
八歲時,他被鎖在刑房里看著蘸滿鹽沙的鞭子,以為自己要死在這里,沒想到過了兩天仍無動靜,羅川只當自己被忘了。
九歲那年羅川和一群被拐走的小孩跑出已成廢墟的巨蛇幫,壓根沒想過會有什么巧合。
十歲時,羅川把那部秘籍拿回家后,竊喜了一個多月,只當自己占了老大便宜。
香風從身后襲來,羅川猶豫一下,沒有躲開。
“都是你在暗中幫我嗎……為什么?”羅川忍著心底莫名的悸動,強作鎮定。
一直以來,羅川都以為在這間冷冰冰的府邸里,只有他一個人苦苦掙扎。周圍的人雖然和他同姓同源,可對羅川而言,他們和府外的路人沒什么區別。今天他才知道,在這間府邸里,他并非沒有親人。
“這還用問。”
羅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純真笑容,很自然的將羅川攬入懷中,輕輕撫摸。
“因為你是那個混蛋的兒子。”
羅川回想起十多天前,在青云廳上,羅敷看自己的古怪眼神。直到今日羅川方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鄙夷漠視,而是一絲隱晦的關切。
“你爹離開之前,我已被冊封少主。你爹表面是個一本正經的讀書人,私底下卻很狡猾,他知道我會暗中照顧你,這才換上行商的身份安心離去。”
羅敷丹鳳眼中流露出一絲暖意,看了眼羅川,嗔聲道:“說到狡猾,你們父子倆倒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姑姑看著你長大,你從小做的那些惡作劇已經夠多,卻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你竟能隱藏這么深。”
聞言,羅川臉色微紅:“姑姑說笑了,羅川只是偶爾自娛自樂,絕對無傷大雅。”
聽到羅川改口,羅敷眼神一暖:“小川,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爹為何離開你,之后又去了哪?”
“姑姑,我們先應付眼下之事吧。”羅川下意識的岔開話題道:“我得到消息,羅江準備在老太君的壽宴上對次府下手。”
羅敷眼神變得冷厲起來:“原來你也知道了。沒錯,主府一脈一直想要吞并我次府,卻始終無從下手。”
“無從下手?”羅川喃喃道。
羅敷點頭道:“誠然,主府的實力一直強于次府,半步散人境,主府有四人,次府只有府主一人,大空靈境主府有七人,次府只有包括我在內的三名少主。不過可別忘了,在羅家兩府之上,還有老太君,只要老太君一天不允許,主府就別想有所企圖。”
原來是因為老太君。
羅川了然,他一直以為老太君屬于主府。
心中一動,羅川脫口道:“難不成羅江是想在壽宴上,用仙家來壓老太君,進而吞并次府。”
贊賞的看了眼羅川,羅敷嘆氣道:“是啊,羅江可是仙家內定,老太君的壽宴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機會。在壽宴上,只要仙家發話,赴宴的白玉京世家們響應,老太君就算心中不樂意也無可奈何。這便是陽謀,光明正大,無可奈何。”
羅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明白羅敷的無奈。
自從羅川懂事以來,主府和次府的關系便一直很僵。羅家的資源就那么多,一旦次府被主府吞并,次府眾人的下場可想而知。偏偏主府實力遠強于次府,這次又有仙家幫襯,主府勝,次府亡,幾乎已是板上釘釘。
“這一局,很難破。”羅川道。
“我知道,府主也知道。”羅敷撩起一綹額發,輕聲道:“可事情并非完全沒有轉機,你不知道,就在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