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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鞭辟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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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鴻章突然想起一事,微笑說道:“不曉得這支‘歌唱祖國’,會不會就此做了咱們中國的國歌?”

  周馥一愣,說道:“還真是有這個可能!現在辦‘洋務’,同洋人彼此過從,儀注上不能不往萬國公議上邊兒靠,沒有一支‘國歌’,許多時候,確實不大方便。‘歌唱祖國’的曲子,聽說大氣磅礴,甚為雄壯,拿來做‘國歌’,大致是合適的。不過,‘歌唱祖國’的詞兒,拿來做‘國歌’,就未免失之俚俗了。”

  李鴻章說道:“這好辦,只要軒軍肯割愛,重新填詞就是了。”

  頓了一頓,說道:“還有歌名——”

  一句話說了一半,自己打住話頭,笑了一笑,說道:“這不是咱們的事兒,咱們也不必在這兒白操心了——玉山,請你說下去。”

  “是。”周馥說,“奏過兩國的‘國歌’,有一員大將——應該就是軒軍近衛團的圖鳳石,來到臺下,舉手行禮,請臺上二公,移玉臺下,檢閱軒軍的‘禮兵隊’。”

  圖鳳石,就是圖林,當上近衛團團長之后,和軒軍的其他高級軍官一樣,為自己取了一個“鳳石”的字號。

  “‘禮兵隊’列‘一字長龍’之橫隊,約副總統和軒郡王,并肩在隊列前步行而過,圖鳳石在前,以‘正步’徐行,以為導引。”

  “‘正步’?”

  “是,”周馥說,“這種樣式的步操,咱們沒有見過。軒軍也是這一年來才推行開來的。似乎和戈登‘常勝軍’的步操,不大一樣。”

  話一出口,周馥就后悔了:戈登和“常勝軍”,那是爵相心里永遠的痛啊——可不該揭這個瘡疤!

  幸好,李鴻章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

  周馥趕緊繼續說了下去:“檢閱過‘禮兵隊’,約副總統和軒郡王,當著中、美兩國幾百位官員、士紳,先后有所諭示——拿洋人的說法,就是‘演講’了。”

  “無論賓主,講的自然都是客氣話。大約也不脫‘敦睦邦誼’一類的意思。不過,聽人說,約副總統那頭,著實客氣,“演講’中。有‘美中兩國之邦誼,乃鮮血澆鑄,磐石不移’之說。”

  李鴻章“嘿”了一聲,說道:“那就是‘血盟’了——放到以前,大約還要殺牲歃血一番吧。”

  周馥聽李鴻章的口氣,略帶譏嘲,不由笑了一笑,沒有接這個話頭。說道:“‘演講’過了,軒郡王和約副總統,才算正式會面。談了什么,我就不曉得了。不過,聽說時間不長,應該也只能說些場面話。”

  “咱們這邊兒,拿天津海關道的地方,請客人小做休整。用了頓‘接風宴’,然后啟程上路。往京城而來。”

  “這頓‘接風宴’,”周馥笑了笑。“是崇地山的手筆,里邊兒,大小還有個笑話兒。”

  “據說,圣母皇太后天津閱兵,在天津城北的北倉,接見了崇地山。自此之后,崇地山就再也找不到瞻仰慈顏的機會了。崇地山這個人,爵相曉得的,最熱衷的一個人,太后就在自己的地頭上,卻咫尺天涯,叫他如何不急?思來想去,心生一計,整治了一桌席面,連廚子一并送到了行宮。”

  李鴻章哈哈一笑,說道:“還有這段故事!崇地山之豪奢講求,天下聞名,他整治這桌席面,必然盡心竭力,法寶出盡,這味道,嘖嘖,只怕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吧!我略一思及,也要流口涎了!怎么樣,慈顏大悅?”

  “哪里!”周馥笑著說,“席面送進去,懿旨傳下來:賞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及海軍諸英國顧問燕菜席一桌,著海軍提督丁汝昌陪筵!”

  李鴻章愣了一愣,放聲大笑。

  周馥也笑:“崇地山竭盡心智,沒想到,圣母皇太后味兒還沒聞到,就拿他的一番心血,轉手送了人情——這個懊喪,也不必說了。”

  李鴻章笑道:“我曉得了——上一次放了空槍,崇地山必是大不甘心;這一次,要抓住機會,再露一手,挽回顏面?”

  周馥說道:“他應該是這么想的。不過,恐怕還不止于此。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他必是想著,眼下的洋務,自以接待‘美利堅代表團’為第一要差,他露這么一手,賓主盡歡,軒王也好,美國人也好,都必然大加贊賞,也必然為他說好話,‘上頭’聽到了,不就覺得:崇厚此人,確實會辦洋務?”

  李鴻章一聲冷笑:“他是廚子還是國家大臣?”

  頓了一頓,繼續從鼻孔中出氣:“洋務上邊,‘上頭’確實唯軒王一人之言是從,但我就不相信,軒王看得上崇地山這種貨色!”

  周馥沉吟了一下,說道:“崇地山畢竟占了旗人的便宜。再說,這個辦理筵席的差使,是他自個兒跑去向軒王討過來的——軒王也沒有駁他。”

  李鴻章微微一笑:“便宜?嗯,這個差事,他辦得到底如何呀?”

  “這還用說?佳饈美肴,水陸并陳,我拾一句爵相的牙慧——御膳房也要瞠乎其后!”

  李鴻章沉默片刻,說道:“玉山,你看好,黃昌歧的長江水師提督保不住了,崇地山的三口通商大臣,只怕也干不了幾天了!”

  周馥一愣,這一次,心里頗不以李鴻章的看法為然。

  黃昌歧的長江水師提督快保不住了——這個,爵相的見地是對頭的,但崇厚——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就算崇厚上桿子巴結的熱乎勁兒,令旁觀者不耐,但被他巴結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因此翻臉啊?

  李鴻章見周馥默然不語,知道他不同意自己的看法,笑了一笑,說道:“玉山,你想一想,上一次,崇地山進了一桌燕菜席,‘上頭’看都沒看一眼,一轉手就送了出去——這,是什么意思啊?”

  周馥心頭一震,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就是‘不納’了吧?”

  李鴻章點點頭,說道:“著啊!崇地山已經被‘上頭’甩了一巴掌,只是‘上頭’顧著他的面子,沒使勁兒——他倒好,巴掌拍到了臉上,竟然懵然不知!這一回,又把臉子湊上去了!”

  “崇地山是三口通商大臣,這個位子,其實總責淮河以北的洋務,至關重要!可他除了摟錢享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正經差事不湯不水,卻一門心思跟‘上頭’玩兒這些小把戲!現在的‘上頭’,要的是能做事情的人!嘿嘿,崇地山以為自己是‘獻寶’,不曉得自己是‘獻丑’,我呢,只怕他會‘現報’!”

  這個見地,鞭辟入里,是真正“到家”了!

  周馥大為佩服:還是爵相見得深!

  “唉!”他突然嘆了口氣,“說到辦洋務,滿朝朱紫,除了軒王,有幾個能及得上爵相的?”

  李鴻章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玉山,我就當你不是在說客氣話好了——不過,我現在還談不上這些,得先把這個湖廣總督干好!”

  “是!”

  “再者說了,湖廣總督這個位子上,也不是不能辦洋務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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