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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章 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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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說道:“回太后,新疆的‘回人’,亦稱‘畏兀兒’或‘維吾爾’,先祖大約是回鶻人,血緣上面,和突厥人較為接近;陜甘‘回人’的先祖,則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二者的來源,是不一樣的。…≦,”

  “形貌方面,陜甘回人久居內地,和漢人歷代交通,彼此亦不乏婚姻之事,因此看上去已不似乃祖那般高鼻深目;新疆的回人,僻處邊疆,和中原交通較少,大致還是高鼻深目的樣子。”

  “咱們稱新疆的‘回人’為‘回部’或‘纏回’——所謂‘纏回’,是指回部男子,頭戴用白布纏成的帽子。請太后留意,這個稱呼,回人以為不雅,十分之不喜歡,臣亦不以其為然,倒不如改成‘維吾爾’好一些——一來,發音上同其自謂較為接近;二來,都算佳字,比較雅馴。”

  “稱謂上邊,叫人家覺得你看不起他,乃生忿怨,實在是劃不來,不是生意經。”

  慈禧頷首,說道:“這個可以改!左宗棠入疆之前,就可以發布上諭,改‘纏回’為……”

  “回太后,是‘維吾爾’。”

  “好,就是‘維吾爾’!”

  關卓凡面帶笑容:“太后圣明!如天之德!新疆的回人,曉得朝廷剴切至意,也就未必肯繼續附逆了!”

  慈禧心中,亦頗為自得,想了一想,說道:“你方才說,新疆的回人說的不是阿拉伯話,那他們說什么話?”

  “回太后。新疆回人說的話。發音上。同突厥話比較接近,不過,書寫上,和阿拉伯話卻是頗有淵源——嗯,咱們就暫且就稱之‘維吾爾話’好了。”

  “書寫上和阿拉伯話頗有淵源——那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后,這回教,是從阿拉伯傳進新疆的,回教的經典。都是以阿拉伯文寫就的,所以,這維吾爾話之書寫,就用了阿拉伯話的字母。”

  “字母?我記得,你說過,嗯,英吉利話有……二十六個字母——就是這個東西了?”

  “太后圣明,正是如此。不過,阿拉伯話的字母,和英吉利話的字母。是不一樣的;還有,阿拉伯話。有二十八個字母,比英吉利話,多了兩個。”

  慈禧聽得微微頭昏,有點繞不過來了,想了一想,說道:“聽你這么說,我倒有點糊涂了,這個‘維吾爾話’,既然用的是阿拉伯字母,那么,算不算中國話呢?”

  關卓凡說道:“回太后,‘維吾爾話’雖然用了阿拉伯話的字母,但畢竟不是阿拉伯話,新疆是中國的地方,臣以為,這‘維吾爾話’,自然應該算是中國話的。”

  慈禧皺了皺眉,說道:“這么一來,除了藏話、蒙話,又多了門‘維吾爾話’——嗯,如果人家說,既然我們和漢話一樣,都是中國話,那么,為什么‘官方語言’,偏偏定成了漢話?”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以太后之圣明,其實曷待臣言?既然都是中國話,自然就都有待選‘官方語言’之資格。可是,一百個中國人里面,一個藏人、一個蒙人、一個回人、一個維人,再一個滿人,剩下的九十五個,都是漢人。蒙、藏、回、維學說漢話,加起來花四分氣力,漢人學說蒙、藏、回、維——不拘誰的話,加起來卻要花九十五分氣力!什么才是生意經,不是一目了然了嗎?”

  慈禧笑道:“這倒是。”

  “還有,以文字而言,藏文、蒙文、維文和阿拉伯文,一字一詞,皆由字母拼成,皆為‘拼音文字’——這是洋人的說法,意思是:只表其音,不像其形。中國幅員廣大,各地口音殊異,如果文字只表其音,久而久之,難保不各自為政,湖南話弄出湖南字來,廣府話弄出廣府字來,如是,豈非一塌糊涂,我中華大一統的格局,又何以維系?”

  這段話,對于御姐來說,就太深奧了一點,她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漢字卻是‘象形文字’——只像其形,不表其音。同一個字,湖南人一種念法,廣東人一種念法,聽起來全然不同,可意思卻是全然一樣的——正因為如此,各地口音殊異,筆下寫的,卻是同一種文字。中華一統,歷數千年而不墜,實賴于此!”

  慈禧微微張了張嘴,想問一點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若要通前徹后地解釋清楚,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為免轉移焦點,關卓凡裝作沒有注意到圣母皇太后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最緊要的是,我華夏數千年文明典籍,皆以漢文書就,研究求學,不能不用漢文;傳諸后世,亦不能不賴其力。蒙、藏之密宗,回、維之回教,到底是外來的和尚,‘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密宗也好,回教也罷,應該做的,是‘中國化’——文明教化,有本有末,有先有后,不能顛倒了過來。所以,‘官方語言’,實非漢話不可。”

  這段話,御姐自然是聽懂了,但是,她沉吟不語。

  關卓凡也不著急,耐心地等著。

  半響,慈禧輕聲說道:“卓凡,滿蒙聯盟,是祖訓。”

  這句話,似乎有一點突兀,但關卓凡馬上就懂了。有清一朝,對蒙、藏,和對回、維,態度是完全不同的。滿蒙聯盟,是清朝最重要的統治基礎,因為這個,清廷對西藏,亦盡力懷柔。現在,關卓凡主張定漢語為“官方語言”,此政在回區推行,朝廷不會手軟,但于蒙區、藏區,就難免猶豫了。

  關卓凡點點頭,正容說道:“太后訓諭,臣謹記在心。臣亦有幾句肺腑之言,講出來也許會犯大忌諱,不過。為國家社稷計。不能不說。”

  慈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偏過頭,視線轉向了李蓮英和玉兒,兩人十分乖覺,立即躬身退出了“藍廳”。

  慈禧轉回頭,平靜地說道:“好了,這兒只剩咱們兩個人了,你說吧。”

  “是。”

  關卓凡輕輕咳了一聲,說道:“這滿蒙聯盟。確實是我朝立國最重要之基石。無此聯盟,我朝未必能夠定鼎中原;偌大蒙古地方,亦未必能夠入我中華版圖。”

  “為此,世祖以降,朝廷皆禮遇密宗,對更是以國師之禮相待——這不僅僅是為安定西藏,更是因為,蒙古亦篤信密宗。”

  “不過,滿蒙聯盟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滿蒙鐵騎聯手。天下無敵——可是,這是洋槍洋炮出來之前的事情;洋槍洋炮出來之后。這樣的局面,一去不復返了!”

  慈禧心頭一震。

  關卓凡緩緩說道:“僧王的馬隊,是最精銳的蒙古鐵騎。太后,臣是從八里橋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親眼見過,這支馳騁南北、縱橫無敵的馬隊,是如何全軍覆沒的。”

  慈禧點漆般的眼瞳中,隱現異樣的光芒,流轉閃爍不定。

  關卓凡繼續說道:“僧王剿捻,追亡逐北,人不解甲,馬不卸鞍,以親王之尊,夜晚宿營,同大頭兵一樣,和衣席地而眠,天色微熹,便第一個認鐙揚鞭。人在馬上,疲憊極了,幾乎不能睜眼,全靠烈酒提神,竭心盡力,無以復加,不愧‘忠武’之謚。可是……終于殞身殉國!”

  慈禧低聲說道:“捻子……終究是靠了你,才能打平。”

  “太后誤會臣的意思了——臣這番話,不為表功!臣的意思是:世道不同了,仗不是那么打的了!”

  “看你急的……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嗯,你是說,洋槍洋炮出來之后,蒙古馬隊,不好用了?”

  “是!拿臣來說,打長毛,剿捻平回,征美征日,小有微功,全賴洋槍洋炮;排兵布陣,亦都用西法。如果臣帶兵,還是當年步軍馬隊那一套……”

  說到這兒,關卓凡停了下來,微微地搖了搖頭。

  辛酉政變,關卓凡御前救駕,步軍馬隊呼嘯而來、卷地而去,慈禧是見過的,并留有極深刻的印象;天津閱兵,陸上、海上“演炮”,則是前些天的事情。

  兩相比較,如何呢?

  她不懂軍事,但也不會有任何疑義:她當年以為凌厲無儔的那支馬隊,當不起“冠軍號”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裝線膛炮之一擊。

  慈禧喟然而嘆。

  “還有,臣請太后留意,臣是旗人,麾下將士,卻是……漢人和洋人。”

  這句話,關卓凡聲調平緩,卻一個字、一個字地扔進了慈禧的心房中,猶如空谷留音,回響不絕。

  她聽得出其中意義嚴重的暗示:該依靠誰?該和誰“聯盟”?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這可是叫人為難了。”

  “臣以為,蒙古地方廣大,為安靖其地,‘滿蒙聯盟’……還是重要的。可是,世易時移,該如何維持這個聯盟,卻實有斟酌的必要。不然,不但產出不及投入,還會耽擱更重要的事體。”

  “產出不及投入”,好違和的一句話。不過,御姐已經習慣了關卓凡一些奇奇怪怪的說法,略略一想,還是弄懂了其中的意思。

  “哦,怎么說呢?”

  “我朝一向以婚姻維持滿蒙聯盟,可是,皇后卻是只能有一位的。”

  “你是說……”

  “是,臣的意思,‘治一經損一經’,立蒙古人為后,就難免冷了其余族群……仰慕親近之心。如果國家有大事,‘滿蒙聯盟’緩急可恃,倒也罷了——這叫做‘產出大于投入’。可是,事實卻已證明,不盡其然了!”

  慈禧默然。

  關卓凡暗暗小吸了口氣,說道:“臣大膽,請太后想一想,幾年后,皇上大婚,如果皇后是一位漢人,又如何呢?”

  慈禧心頭大震,這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過了良久,慈禧看向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事兒,太大了,我一時半會兒,可還……想不定。”

  關卓凡說道:“臣唐突,臣的意思,不是要太后現下就做什么決定,臣只是想說,也許換條路子,這個‘產出’,要比‘投入’,大得多呢?”

  頓了一頓,說道:“再說,我朝也不是沒有過漢人皇后的先例,高宗純皇帝的孝儀純皇后,就是漢軍旗的,只不過,她的后位,是追贈的罷了。”

  “哦?嗯……”

  過了片刻,慈禧說道:“假如——我是說假如啊,真的像你說的,皇帝大婚,立了漢人為后——咱們先不說漢人那邊如何,蒙古那邊,該怎么交代呢?”

  “回太后,臣剛剛說過,‘治一經損一經’,立了漢人為后,蒙古也許會有一點子不痛快,不過,又能不痛快到哪里去?我朝立后,除了國初立了幾位蒙古皇后外,自圣祖的孝誠仁皇后始,迄今為止,都是滿洲人,立漢人為后,占的是滿洲人的位子,不是蒙古人的位子,嗯,蒙古吃的哪門子醋呢?”

  慈禧仔細一想,果真如此。

  哎,這個男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三千六百字大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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