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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長治久安?嗯,你說吧。∷四∷五∷中∷文↗頂點小說,”
“是。”
關卓凡略略沉吟一下,說道:“這個想頭,臣原來覺得火候似乎未到,尚不足上煩太后宸衷之斷,但今兒看了左宗棠這個折子,臣改了主意。”
頓了一頓,說道:“臣以為,此事之成,無以速達,非……三五十年不能初見功效,早一天著手,便早一天收功。此次西征,每平定一地,便是在該地始推此政之最佳時機,時不我待,臣乃不揣冒昧,奏陳御前。”
不論私底下,還是朝堂上,關卓凡奏事之前,做這樣冗長的鋪陳,是前所未有的;而且,愈說愈是鄭重,好好兒的一頓飯,被他弄成了奏對格局——御姐原本心甜意洽,融融其樂,可關卓凡隆重其事,御姐也只好被迫端起了架勢。難免芳心怏怏,意有不足,不過,亦由此可知他要說的事情之重要!
聽到居然要“三五十年”,始能“初見功效”,御姐微微動容:這得是多大的“想頭”啊?心里面愈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說吧,我聽著呢。”
“呃,奏陳之前,容臣先給太后回一個西洋上古的……故事。嗯,這個故事,頗為有趣,而且,似乎于臣欲奏之事。亦可有所譬喻。”
啊?“鋪陳”起來。還沒完沒了啦?不過。聽“古記”是御姐最愛的一件事情,于是點了點頭:“好吧,你說。”
“是。故老傳言,西洋上古的時候,地面上的人,無分國度、族群,講的都是同一種話,連口音都是一樣的。人們溝通無礙。彼此相得,無生事端。大地雖廣,男女老少,黃發垂髻,卻個個融洽無間,到處一副欣欣向榮的光景。”
“日子過得太好了,便有人提議:‘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眾人皆稱善。于是齊齊動手。大舉興作。人們同心戮力,不多時,果然就建起了一座城,和一座塔。”
“這座城,瑰麗雄偉,叫做巴比倫城;這座塔,高聳入云,名如其形,就叫做‘通天塔’——嘿,竟真的應了首倡者之言:‘塔頂通天’!”
關卓凡講到這兒,頓了一頓,看了慈禧一眼,見圣母皇太后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聽得極其專注。
他繼續說道:“孰料高塔通天,驚動了神祗。神祗大為駭異,心想地上的人竟然如此能耐,這座塔愈修愈高,看這個架勢,過不了多久,就要把我的仙居頂翻了!這,這,如之奈何?”
“神祗冥思苦想,終于心生一計。他悄悄兒地來到凡間,施展法力,變亂了人們的言語,從此,人們說出話來,別的人就聽不懂了。于是雞同鴨講,彼此大生齟齬,更加沒有法子再協力筑塔。這座高塔,便半途而廢,神祗之計,終于得售了。”
聽到這里,慈禧面上的表情,已微生凝重之意。
關卓凡對御姐表情的變化,心里頗為滿意,他表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事情還沒有完結。由于人們言語不通,誤會不斷,爭執不停,有的人吵不明白,就開始大打出手,頭破血流的,終于就出了人命。”
“架愈打愈大,死的人愈來愈多,彼此的梁子,愈結愈深,終于沒有辦法再住在一個地方了,人們只好流離各地,各自筑城、建國。這個時候,眼中看去,周圍無非仇讎,于是彼此攻伐,世代相仇,無止無休。”
說到這兒,關卓凡向慈禧微微俯首,說道:“回太后,臣的故事,講完了。”
“藍廳”之內,一時間,極其安靜。
本來,關卓凡講完“西洋上古故事”,就該奏他的“想頭”了,但關貝勒決定先等一等——等圣母皇太后有所反應再說,這樣,會比較有味道。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開口說道:“我不曉得自己猜的對不對?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回、漢之間,言語不通,致生齟齬,甚至……相仇、相殺?”
御姐果然聰明啊。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太后圣明!回、漢的恩怨,由來已久,原因復雜的很,當然不僅僅是言語不通這一樁——不過,這肯定是極其緊要的一樁!試想,言語不通,無法交通,又如何能夠視對方為同類?彼此都想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時日長了,何能不生事端?日積月累,又何能不生大禍?”
慈禧不由自主,微微頷首。
她想了一想,峨眉微蹙,說道:“回人是講什么言語的?我竟是不曉得!不是……漢話么?”
關卓凡說道:“回太后,這個……也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
“回人的先祖,自阿拉伯、波斯等地,輾轉來到中國,回人的‘母語’,其實是阿拉伯話和波斯話。其中,因為回教的經典,幾乎都是以阿拉伯文寫就的,回人禮神的時候,阿訇講道——阿訇就是回廟的主持,也大多用阿拉伯話,所以,回人的‘母語’,以阿拉伯話為主。”
“母語”是個新鮮詞兒,但并不難理解,不需關卓凡特別解釋,御姐自能默喻其意。
外部的世界,御姐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不過,“阿拉伯”、“波斯”,雖然不甚明其所以,倒都是聽說過的,也無需關卓凡做特別的解釋。
“回人先祖,隋唐的時候,便開始移居中國。迄至元末。歷時已久。繁衍已眾,但所操言語,還是以阿拉伯話為主——當然也有會說漢話的,可是,人數并不算多。”
“這個情形,到了前明,始有大的改觀。朝廷明令,回人必須學講漢話;同時。回漢雜處,回人若始終不說漢話,自個兒也實在是不方便。于是,講漢話的回人,慢慢兒地多了起來。”
“我朝定鼎,在這個事情上邊兒,大致是承繼了前明的政策。譬如,雍正年間,安徽巡撫魯國華上奏,指回人‘異言異服’。請朝廷予以取締。”
“魯某所請,自然是偏激了。回人的服飾。有的素凈,有的艷麗,其實是很養眼的;至于回人的言語——怎么說呢,嗯,就像廣東人,一邊兒說官話,一邊兒說廣府話、潮汕話,不能說只許廣東人說官話,不許說廣府話、潮汕話——那……也未免太霸道了。”
“不過,官話也好,廣府話、潮汕話也好,都是漢話,文字同一,發音殊異。說官話的不會說廣府話,說廣府話的不會說官話,縱使溝通困難,亦不會視對方為異類——這不僅因為彼此都是漢人,更因為文字同一,到底是可以交通的。”
說到這兒,關卓凡略覺口干,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關卓凡滔滔不絕,慈禧已是聽得怔住了。關卓凡按了暫停鍵,她覷了這個空兒,問道:“這么說,這個‘阿拉伯話’,寫下來,就不是……漢字兒了?”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那是阿拉伯字兒,和咱們的漢字兒,是全然不同的。嗯,和……英吉利的字兒,倒是差不多。”
關卓凡本來想說“和滿州的字兒,倒是差不多”,幸好,及時打住、變計。
英吉利的字兒,御姐是見識過的,雞腸子一般,看上去如睹天書,真正是“非我族類”。
“所以,一回一漢,若是回人不會漢話,漢人不會阿拉伯話,彼此便全然無法溝通,雞同鴨講,便不能不視對方為異類,最終,便難免不重蹈‘通天塔’故事之覆轍。”
“既同為中華子民,豈可有此畛域之分?更不能彼此相仇,致吞‘通天塔’故事之惡果!臣曾經奏陳太后,以為滿漢交融,二而為一,可新造一個族群,叫做‘華夏人’——滿漢既不分你我,其余族群,如回、藏、蒙者,又豈可自外于‘華夏人’?”
關卓凡講了這么一大輪,慈禧的念頭,始終在回、漢之間打轉兒。關卓凡話鋒上挑,“華夏人”異峰突起,將藏、蒙也扯了進來,慈禧心頭一震,十幾天前,聽關卓凡初談“華夏人”,頭腦中生出的那一線亮光,倏然擴展,猶如旭日躍出云層,剎那間照亮萬里河山,一個嶄新的世界,堂皇恢弘地展現在眼前。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一時間,竟然有難以自持之感。
關卓凡適時打住了話頭——請圣母皇太后消化吸收一番先。
過了半響,慈禧心情略略平復,開口說道:“我也不曉得說的對不對——如果說的不對,你可別‘太后圣明’!你的意思,是否是:既然同在一個族群——‘華夏人’,那么,滿、漢、蒙、藏、回,不論是誰,就應該說同一種話,寫同一種字?”
慈禧話音剛落,關卓凡便離座而起,然后單膝跪地,屈肘平胸,目光炯炯,朗聲說道:“太后圣明!”
他這個動作,把慈禧和在旁邊兒伺候傳膳的玉兒、李蓮英,都嚇了一小跳。慈禧心中大為得意,嘴上卻用埋怨的口吻低聲說道:“你起來!這是干什么——傳個膳都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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