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甲午戰爭還沒有發生——關卓凡也不會允許它發生,對中國,世界各國依然目以一等大國,依然有相當的想象空間。軒軍赴美平叛勝利,又進一步拓寬了這種空間。而美國,因為在這場戰爭中,和中國結下了“鮮血凝成的友誼”,對中國,更有他國沒有的一份好感和信心。
金融是需要“概念”的,中國這樣的古老大國,大亂方平,“開始全面的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天底下沒有比這個更吸引人的“概念”了。
因此,關卓凡有足夠把握,中國的國債,會在美國熱銷。
何況,負責承銷的J.P.摩根,正是此道全世界最頂級的高手呢。
還有,摩根的公司,俺是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滴,肥水還是沒有流了外人田嘛。
等到國內的人們看到國外的洋人踴躍認購中國的國債,自然會“轉變觀念”,積極購買本國的國債的。
慈禧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國債這個東西,好是好,可到了時候,咱們務必還得上才好。”
這句話居然頗中關竅。
國債的利息比銀行低,又不需要抵押,似乎便宜了發行者;但另一方面,還本付息的時候,和貸款不同,國債絕無拖延展期余地,不然就是“違約”,嚴重的話,可以導致整個國家的金融信用的崩潰。
關卓凡說道:“太后圣明。臣等從頭到尾,必定下死力氣盯著。量入為出,斷不容有不能及時還本付息的情狀出現。還有。到了期限,如果國家另有興作之處,咱們還可以發售新債。這個國債,是可以一期一期地發售下去的。”
慈安還懵懂,但慈禧和幾位軍機都聽出來了,“國家另有興作之處”是一個委婉的說法,關卓凡的真實意思是:萬一到時候錢不夠,可以發新債還舊債。
這么說。俺們可以一直花別人的錢?真是妙之極矣!
關卓凡說道:“洋人看重咱們的,是‘一切革新,銳意進取’這八個字。這個態勢不變,洋人就愿意為咱們中國掏荷包。臣以為,洋人會這么想,國人也會這么想。”
兩宮和軍機都深深點頭。
于是,修筑鐵路和發行國債兩件大事。就此定了下來。
欽定:在“顧委委員會”之下,設立一個“鐵路股”,一個“國債股”,專司其事。
“鐵路股”成為日后“鐵路部”之濫觴;“國債股”成為日后“財政部”之濫觴,而且,從現在開始。戶部之外,中央政府出現了另一個財政中心。
“顧問委員會”自此權重。
不過,關卓凡向恭王表示:鐵路一事上,顧問委員會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是要“精誠合作”的。
欽定:第一期國債的額度為五千萬兩白銀,其中一千五百萬兩。在國內發售,由上海花旗銀行牽頭組團承銷;另外三千五百萬兩。在海外發售,由美冇利堅國“摩根—山度士商行”牽頭組團承銷。
第一期的國債,用途主要是兩個方向,一個是修筑鐵路;一個是整頓旗務。
整頓旗務所費,主要是買斷“旗齡”的“遣散費”。以一個旗兵五年的俸銀為標準,一家旗戶的“遣散費”為三百兩。關卓凡的目標是五年內裁減十萬旗戶,則“遣散費”總計三千萬兩。
另外,關卓凡計劃將裁下來的旗人,大部分遷移至黑、吉、遼,充當開發東北的“生產建設兵團”,這部分人數,約在四十至五十萬上下,如此,種子、農具、冬衣、牲口,也將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今年“試點”,所費有限,明年全國鋪開,后年進入””,“遣散費”將集中于這兩年支出,相關資金要提前準備好。
這當然多少會影響鐵路建設的撥款,不過,鐵路資金按年支出,比較“均勻”,不像整頓旗務那樣集中在兩三年內,而旗務告一段落后,朝廷就能夠將原先用于將養八旗的大量資金投入鐵路建設了。
算一算,是周轉得開的。
在此之前,朝廷每年向顧問委員會鐵路股撥款兩百萬兩白銀,作為鐵路建設的補充資金。
鐵路的規劃、建設、管理,將主要聘用美國公司和人員負責。
之所以做這樣的選擇,并非僅僅因為中、美兩國以及關卓凡個人和美國的“特殊關系”,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國雖然是工業國家的后起之秀,但修筑鐵路一項,尤其是在對付超長里程和復雜地形上面,卻真正是舉世無匹,英、法等老大都要瞠乎其后。
拿美國正在修建的太平洋鐵路來說,東西兩段合攏后,總里程三千公里有余,比關卓凡規劃的京滬線、京漢線加在一起還長,其中,西段要翻過高聳險峻的內華達山脈,難度極高。整個太平洋鐵路工程之恢弘艱巨,實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工業奇跡之一,關卓凡以為,拿太平洋鐵路比肩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國的長城,亦毫不遜色。
說起來,軒軍和這條鐵路還頗有淵源。軒軍在美國擴軍,補充的兵源,主要便來自于修筑西太平洋鐵路的華工。
關卓凡在美的時候,謝爾曼的工兵部隊鋪設、修復鐵路之能力,也給他留下了關于美國鐵路技術的最直接的深刻印象。
中、美都是幅員遼闊、地貌復雜的大國,美國鐵路的技術和經驗,最適用中國的國情,關卓凡相信,加上中國高素質的勞動力,用不了多久,中華大地上,也會出現和太平洋鐵路仿佛的工業奇跡。
新任陜甘總督左宗棠,交卸了閩浙總督的公事,入京陛見。
左宗棠先到了天津,他和直隸總督劉長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只是略作敷衍,絕大多數時間,都泡在軒軍軍營,和華爾、張勇等爵位、職務、年齡都比他低的一班后輩,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都說“左騾子”英雄欺人,這話本來不錯,但欺誰不欺誰得分人,左宗棠看不起的,是不如他的人,或者他自認有力與之一爭長短的人,面對真正的強者,或者有求于人的時候,“左騾子”的心思活泛著呢。
華爾和張勇也很給左宗棠面子,請他“看操”。這是軒軍第一次請“外人”閱兵,而且,對方還不是什么中樞大員,只是一位地方首長。
一整天不停歇地看下來,左宗棠深受震動,他籌算許久的一個計劃是愈加急切了。
當時的習慣,“看操”后客人是要給出操的軍士“放賞”的,但對于軒軍,左宗棠不敢造次,先私底下問華爾這么做妥不妥當。華爾回答說,軒軍天天都是這么訓練,沒有什么稀奇,左爵帥的好意只能心領了。
最后變成雙方“互送禮物”,左宗棠送給軒軍糧臺兩萬兩白銀,華爾送給左宗棠兩百支斯潘塞連珠槍和四萬發定裝彈。左宗棠眉花眼笑,連聲致謝,華爾說道:“左大人太客氣了,貝子爺交代過,‘楚軍、軒軍,本是一家。’”
左宗棠入京,由崇文門進。崇文門稅吏之刁惡,天下知名,然而軍機處已經事先打了招呼:不可為難左宗棠。
和關卓凡回國入覲的時候一樣,左宗棠先到宮門遞折請安,然后親兵和差官前呼后擁,到了東華門旁的冰盞胡同,冇下榻賢良寺。
征塵略洗,左宗棠即朝珠袍褂,翎頂輝煌,前往毅勇忠誠貝子府,拜會關卓凡。
到了柳條胡同的貝子府,遞進帖子,過不多時,貝子府中門居然緩緩打開,一位年輕的親貴,身著玄色皮袍,含笑負手而立。
左宗棠驚喜交集,禮遇竟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