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見明氏不說話了,這才回到正事上來,娓娓說道:“這點錢,你收起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著想,眼看就是臘月,天寒地凍的,怎么過?家里用的柴火什么的,不要自己弄了,到街市上讓人送來就是,房子什么的,也趕緊找人好好修一修,補一補。旁的事,以后再說,咱倆的事,既然做都做了,我斷不肯叫你落個沒下場。”
明氏細細品著他話中的意思,默默站起身,取了一個手巾包,將柜子上的散碎銀兩包了起來,手指剛摸到那張銀票,卻仿佛被蜇了一下似的,攸的收了回來。
“這……這……我不能要!”明氏被這張大票嚇住了,驚惶地說。接著想起關卓凡方才說過的話,怕他又發作,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聲音,求懇似的說道:“卓凡,沒想到你現在這么有錢了……關家嫂子一人撐著一家子,也苦得很,你那個二哥還常常上門欺負她,你既有錢,還是拿去幫幫她吧。其余的錢,你得存著,將來娶媳婦還有一大筆花銷。我這里,有這些散碎銀子,盡夠花了……”
關卓凡聽了她這一番絮叨,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心說怎么明氏和白氏一個樣,老是掛念著他娶媳婦的事。搖了搖頭,木著臉說道:“我娶媳婦的事,我自己有分數,不用你瞎操心。你先把錢收起來,我還有話說。”
明氏不敢再爭辯了,戰戰兢兢地取了銀票,塞進手巾包里裹好,捧著這一筆“巨款”,有些手足失措,四處望著,不知該藏在哪里才好。
關卓凡心中暗笑,伸手拉住她,跟自己并肩坐在床邊,一手摟住她,一手接過那個手巾包,低聲笑道:“我替你放進衣裳里,貼肉藏著,好不好?”
明氏見他又來調戲自己,臉上一紅,輕輕啐了一口。
關卓凡哈哈一笑,隨手將手巾包塞到枕頭底下,從荷包里摸出懷表,叮的一聲打開,看一看,自言自語道:“四點半了。”
這塊懷表,是他從古玩街的二手洋貨店里淘來的,雖然略舊,走時仍是極準。明氏哪見過這樣的稀罕物兒,盯著閃亮的銀色表身,眼睛都看直了,小聲問道:“怎么叫做四點半?”
“就是申正二刻。”關卓凡指著表盤上的指針和刻度,給她解釋了一番。看著她一臉驚羨的樣子,不免暗暗自得,心想,原也該把自己的狀況跟她說清楚,而且不妨說大一點,這筆錢她才能拿的安心。于是把自己這幾個月升官發財的事情,簡單地跟她說了一遍,至于恭王所賜的萬兩銀票之類的事情,自然是略過不提。
“咱現在是六品的千總,一個月下來,兩三百銀子的進項,那是平常事兒!”關卓凡隨口胡吹,“勝保勝大人,我管他喊四叔。他的府里,我隔三岔五就得去上一趟,跟自己家里一個樣。”
明氏聽得連連點頭,深信不疑。彼時的風氣,人人都以為當官的貪污受賄,就跟拿薪水一樣,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男人在外面能掙到錢,就是本事,并沒有什么道德上的不安。明氏果真如關卓凡所設想的,徹底安下了心,說了一句:“你該餓了吧?”站起身來走到外屋,抱著兒子出去了。片刻轉了回來,關上門,對走出來的關卓凡一笑,說道:“我把小虎送到隔壁黃嬸家去了,讓他在那兒玩上一個時辰,這就給你做吃的。”
關卓凡看著灶臺邊的明氏,心里有點困惑。四點半,時候也還早,再說做飯就做飯,何必把小虎送走呢?這樣一想,恍然大悟,走到明氏身后,雙臂一抄,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明氏輕輕叫了一聲,把頭埋在關卓凡懷里,由得他將自己抱進了里屋。
過不多時,里屋的床便開始吱吱呀呀的響了起來……
關卓凡離開周店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明氏將他送出家門口,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幽幽地問了一句:“你……往后還來么?”
“只要我從熱河回來,一定來看你和小虎,”關卓凡溫言道,“還是那句話,我斷不肯讓你落個沒下場。”
決心是這么下的,但心里面還并沒有一個可行的主意。他一邊走,一邊琢磨,四周寒氣襲來,遠處更是漆黑一片,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心想要是馬額齊的鬼魂找上自己,那便如何?想到這里,打了個冷戰,連忙在心里祝禱道:“馬大哥,你做了鬼,若是英靈不散,該當知道小弟我只是個穿越而來的人。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從前那些欺兄盜嫂的事,可不能算在我頭上,都是那個關三的錯。他現在多半也是個魂兒了,你要找,就找他去,你們都是魂兒,找起來也方便些。”
念叨完了,又覺得還有點不能自圓其說,想了想,繼續禱告道:“至于今天的事……你媳婦現在是寡婦了,她有戀愛自由啊,馬大哥你該撒手就撒手吧,以后你兒子小虎,我一定好好看顧著,讓他衣食無缺,不受人欺負……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請您就安心地去吧。”
回到壽比胡同的家中,白氏和圖伯他們都還沒有睡,都還在整理東西,廳里和院子里,堆放著些收拾好的箱籠。搬家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再有兩三天,也就大功告成了。
關卓凡沒在院子里停留,跟白氏匆忙打了個招呼,說是去看過明氏了,便回自己房間去了。白氏見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留意看了他幾眼,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吩咐小福,到廚房盛一碗火上燉著的蓮子粥,給少爺送到房間里去。
關卓凡沒動那碗粥,躺在炕上,自顧自的想著心事。今天周店坊這一行,真是匪夷所思,自己平白無故就多出一個相好的,雖是美事,到底是多了一個頭緒。而且如何能照顧得孤兒寡母周全,也還沒想到切實的辦法,自己要做大事,整天糾纏在這些兒女情長之中,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就這么思來想去的,忽然驚覺:自己該不是有戀嫂的傾向吧?這個念頭一起,把自己嚇了一跳,霍地坐起身,認真地算起來。
白氏是大嫂,也是自己必欲得之而心甘的人。卓仁的媳婦是二嫂,上回因為合春酒的事,讓自己痛痛快快的弄了一回。明氏是老馬的媳婦,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今天又是春風幾度。合著凡是嫂子,都逃不過自己的毒手啊?這......這是從何說起?
回想自己穿越前,似乎并沒有這個毛病,雖然喜歡的女性,少有蘿莉,確實是御姐型的多一些,那最多也就說明自己是個御姐控,怎么也沒到嫂子控的地步呀?何以穿越之后,卻盡是跟各種嫂子產生緣分呢?難道說,是受了自己的“本身”,那個關三的影響?
再想一想,忽然明白了。這個年代,黃花閨女們都躲在深屋小院里,哪里去尋?不到洞房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是等閑連面都見不得的,所以自己能看見的女人,當然只有各種嫂子了。
說穿了便毫不稀奇,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的無事自疑。
既然想通了,就把這些雜念拋開,將心思轉到正事上來,開拔之前,還有兩個人是要見的。一個是寶鋆,他對自己必然要有所交待,只是自己一個六品武官,不可能無故去上府求見,只能靜等他派人來傳了。另一個,則是上回在奎元館喝酒聽曲,所見到的那個會說洋話的舉人,關卓凡相信,這個舉人,在自己未來的計劃中,會發揮巨大的作用。
關卓凡還記得,他叫利賓,在右安門外的法源寺內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