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明的是,以下我所說的,并不僅僅止于越池至宣光一路之情形——事實上,從越池‘水陸分兵’開始,到整個北圻戰事結束,我們都一直‘泡’在越南的雨季里。”
“從山西出發的時候,天是晴的;從越池出發的時候,陰雨綿綿——這似乎是上帝給我們的某種提醒,或者說——某種預兆。”
“初初的時候,我們也并不是太在意——對于越南的雨季,‘春水社’自不必說,就是交趾支那總督府,也是有足夠的經驗的。”
“每一個士兵,都配發了‘雨衣’——一塊兩米見方的桐油雨布,中間挖出一個圓洞,往頭上一套,就是一件簡易的雨衣——雖然簡易,但防水效果還是不錯的。”
“另外,我們還接受了‘春水社’的建議,給所有的士兵都配發了一頂當地的竹斗笠——如果雨不大,即便不穿那件桐油布的‘雨衣’,單單這個竹斗笠,也可以遮住大半個肩膀;若既穿上‘雨衣’,又戴上竹斗笠,那就是‘雙保險’了——至少,可以保證雨水不會從‘雨衣’圓洞邊緣流進脖領里頭。”
“打算的倒是滿好,可是,事實很快證明,這個竹斗笠,其實并不好用。”
“第一,所謂‘可以遮住大半個肩膀’,是對越南人的身材而言,對于歐洲人來說,這個斗笠的尺寸,實在太小了些。”
“第二,小歸小,竹斗笠的重量并不算輕——尤其是相對于輕便的銅盆盔來說,戴在頭上,沉甸甸的,急行軍的時候、戰斗的時候,尤其礙事。”
“因此,沒過多久,就有不耐煩的士兵扔掉了竹斗笠;愈往后,被丟棄在道路兩旁的竹斗笠就愈多,到北圻戰事結束的時候,士兵們的頭上,已經基本上看不見竹斗笠了。”
“士兵們頭上的竹斗笠愈來愈少,天上落下的雨滴,卻愈來愈大,愈來愈密。”
“我們并不是沒有見過大雨——在歐洲,在法國,暴雨也是尋常事;而且,初初的時候——至少,越池到宣光這一段——這個雨,也不算特別的大。”
“事實上,雨大、雨小,并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他娘的!為什么現在我一回想起來,就覺得,直到北圻戰事結束——甚至,直到整個法中戰爭結束,這個雨,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當然,理智告訴我,這個印象,并不正確——即便是在雨季,也有過晴天的時候,而且,驕陽似火。”
“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不管雨大、雨小,不管天陰、天晴,我們的衣服,從來就沒有干爽過,從早到晚,渾身上下,永遠都是潮乎乎甚至水淋淋的。”
“是我們的‘雨衣’太小了?不應該啊!‘雨衣’的尺寸、款式,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不大也不小——若再大些,就會影響正常的行動了呀!”
“還是說,因為扔掉了竹斗笠,雨水流進了脖領里?可是,戴著竹斗笠的人,也是這副潮乎乎、水淋淋的模樣呀!”
“全軍上下,坐船的也好、步行的也罷——包括阿爾諾將軍在內,就幾乎沒一個例外的——全都是潮乎乎、水淋淋的。”
“如果僅僅是雨水多、濕度大,也罷了,關鍵是,因為雨水的關系,這個路,實在是太難走了!”
“阿爾諾將軍和司令部,走水路,不過,陸路也要有司令部的人,以為統籌、聯絡;我自告奮勇的討了這個差使——當時想著,山西到越池坐的船,那么,越池到宣光走走路,活動活動筋骨,不也挺好?”
“而且,越池到宣光,直線距離不過五十公里左右,并沒有多遠嘛!”
“事實證明,我實在是——太樂觀了!”
“首先,我要強調的是,在越池以北地區,直到整個北圻戰事結束,基本上,我就沒有見過真正意義上的、或曰歐洲標準的道路——即便是歐洲鄉間的那種泥土路,我也沒有見過。”
“事實上,‘泥土路’,這兒也是有的,但是,未經過任何的硬化,只是一條一米來寬的、蜿蜒崎嶇的‘爛泥帶’而已——我從未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不曉得‘爛泥帶’的原貌是什么樣的,反正,只要一個連踩了過去,所謂的‘泥土路’,就變成了黏糊糊的‘爛泥帶’,一腳踩下去,連鞋面都看不見了——整只腳都沒入了泥漿中。”
“打滑是不必說的了——我敢說,走陸路的,不論軍銜高低,就沒有人沒摔過跤的——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只有‘安南狙擊手’們除外——他們是越南土著,走慣了這樣的‘爛泥帶’。”
“有時候,還會出現這種情形——腳陷在泥里了,一下、兩下沒有拔出來,就想著,哎,先喘口氣兒吧!結果,喘著喘著,極度的疲憊襲來,竟站在那兒就睡著了,待后面的人一頭撞了上來,彼此便跌做了一團。”
“很快,每一個人,都成了‘泥人’。”
“我們不能不尋找對抗‘爛泥帶’的辦法——譬如,棍子;沒過多久,每一個人都拄了一根棍子,并自嘲,這是我們的‘第三條腿’。”
“‘第三條腿’還是幫忙的——‘爛泥帶’雖然還是一樣的難走,但至少,沒那么容易跌跤了。”
“‘爛泥帶’再難走,到底還是可勉強歸入‘道路’的;而許多時候,連這種‘爛泥帶’都是欠奉的。”
“譬如,越南有許多的稻田,而稻田是沒有任何形式的道路的——連‘爛泥帶’也沒有,想穿過稻田,就只能走窄窄的田埂。這種時候,‘第三條腿’也幫不上什么忙了,前前后后,‘噗通’、‘噗通’,不絕于耳——我們都曉得,每‘噗通’一下,便是又有一個倒霉鬼跌進水田里頭了。”
“我們不能不佩服當地的土著了——他們身材矮小,但即便是婦女,也可以挑著幾十公斤的擔子,顫顫悠悠的,在田埂上健步如飛。”
“當然,他們都打著赤腳——這一層,我們可就學不來了,‘爛泥帶’再可惡,我們也不能脫了鞋或靴子;一個是軍容的要求,一個是——越南這兒,無數的蛇蟲,光著腳走,沒有哪個歐洲人有這樣的膽量。”
“這種時候,我們就不能不羨慕‘安南狙擊手’了——他們都穿著草鞋,比起我們的皮鞋、皮靴,走‘爛泥帶’,可是輕便多了、舒爽多了。”
“有人就嘀咕,在這種地方作戰,對手若是越南人,他們潰逃的時候,我們可怎么追的上呢?——想打殲滅戰,難了!”
“您必定以為,在這種惡劣的環境里掙扎,我們必定盼著雨住、天晴?”
“您錯了!事實上,我們最怕的,就是越南雨季里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