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貴妃頗為詫異,沉吟了一下,說道,“軍事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還有,嗯,也不曉得,這些事情,我一個女人家,該不該多嘴發問……”
“請說!”關卓凡做了個手勢,“何分男女?——‘這些事情’,如婉貴妃之言,四萬萬華夏赤子之事也!”
“是這樣,”婉貴妃嫣然一笑,“我聽到的數目是——嗯,這一仗,法國人出動了二十七條船,咱們呢,只有十六條船——”
頓一頓,“結果呢,咱們打沉了他們十條船,捉住了他們十五條船,只給他們跑掉了兩條船——還只不過是最小的兩條;咱們自個兒呢,一條船也沒有沉,甚至,連一條重傷的也沒有——”
再一頓,“這,不算‘以少勝多’嗎?嗯,或者,我聽到的這個數目,有什么偏差?”
“數目都對,”關卓凡說道,“并無偏差,不過——”
頓一頓,“法國人這二十七條船里頭,有七條是輜重船——運煤、運糧、運彈藥的;這七條船,雖然也裝備了大炮,但火力遠不能跟正經的戰艦相提并論;另外,跑的也慢,所以,由頭至尾,都沒有加入過戰團——”
再一頓,“還有,跑掉的那兩條,其實并不是最小的,有兩條船,叫做‘桿雷艇’的,要更小一些,本來,這兩條‘桿雷艇’,倒可算是法國人的殺手锏,可是,戰事爆發之時,它們還拖系在另兩條大船的后頭,直到戰事結束,也未來得及解纜生火。”
“哦,原來如此……”
“所以,”關卓凡笑一笑,“正經對陣的,法國人那邊兒,十八條船,咱們這邊兒呢,十六條船,你看,十六對十八,其實,算不得‘以少勝多’吧?”
“那——”婉貴妃妙目流波,“照這個數目,頂多叫做‘旗鼓相當’,王爺何以說‘以多勝少’呢?——法國人到底比咱們多了兩條船啊?”
“船只的數目,算是‘旗鼓相當’,”關卓凡說道,“可是,若論‘噸位’,咱們可就比法國人多的多了!”
“王爺是說——”婉貴妃說道,“咱們的船,比法國人的大?”
關卓凡倒沒有想到,她曉得“噸位”是什么,點了點頭,“是!大!大許多!”
頓一頓,“法國人最大的一條船,一千三百幾十噸的樣子;咱們最大的一條船,‘冠軍號’,九千一百噸——一條頂他的七條!”
再一頓,“居其次,‘射聲號’,四千五百噸!再往下,‘龍驤級’裝甲巡洋艦,兩千九百噸,三條!‘策電級’穹甲巡洋艦,兩千四百噸,三條!‘伏波級’標準巡洋艦,一千四百五十噸,四條!”
婉貴妃的秀眉,不由微微揚了起來——還真是意外啊!
“就是說,咱們的‘噸位’排第十二的那條船,比法國人最大的那條船,還要大?”
“對!”關卓凡說道,“論數目,十六對十八;論總噸位,卻是三萬八千三百噸對一萬三千一百噸!——幾乎是三對一了!”
頓一頓,“這不就是不折不扣的‘以多勝少’嗎?”
婉貴妃怔了片刻,輕輕透一口長氣,“以前,一提起西洋的兵船,腦子里第一個跳出來的字眼兒,就是個‘大’——”
頓一頓,“萬沒想到,現在,竟倒轉過來了!咱們的船,不但比他們的大,而且,還大這么多!”
再一頓,“這,真正像……做夢一般啊!”
說話之間,秋水漫波,在關卓凡臉上一繞,再一繞,雖然,緊接著便回轉了去,可是,其中那份近乎崇拜的熱烈,已經灼的關卓凡心里發燙了!
他努力保持著矜持的微笑,一時之間,倒不曉得說什么好了。
還是婉貴妃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有些好奇,法國人是沒有更大的船呢?還是……沒有派了過來呢?”
這個話,很問到了點兒上。
“有!只是沒有派了過來!”關卓凡說道,“法國人最大的船,比‘射聲號’還要略大些——不過,較之‘冠軍號’,還是差了一大截子。”
頓一頓,“其實,蘇竇山海戰中,法國人最大的船,叫做‘三等巡洋艦’,而既為‘三等’,上頭,就還有‘二等巡洋艦’、‘一等巡洋艦’;另有十條法國兵船正從越南往咱們這兒趕,其中,就有三條‘二等巡洋艦’——大小同‘龍驤級’、‘策電級’差不多吧!”
再一頓,“至于他的‘一等巡洋艦’,則全部都留在了歐洲,沒有一條派到亞洲來的。”
“蘇竇山一役,法國人只派了‘三等巡洋艦’過來,這……是為了什么呢?”
“當然是因為看不起咱們啊!”關卓凡笑道,“法國人是覺得,單單‘三等巡洋艦’,就足敷所需了——足夠打的中國人落花流水了!”
頓一頓,“他有十八條船呢——比咱們還多兩條!而且,后頭不是還有十條船嗎?其中還有三條‘二等巡洋艦’!這個,足尺加二!嗯,大約,在法國人的眼里,不止‘加二’——‘加八’、‘加九’、‘加十’都有了!可謂不折不扣的‘雙保險’了吧?”
“我明白了——驕兵必敗!”
“對!若替法國人找一找敗因,擺在第一位的,就是一個‘驕’字!”
“在泰西,法國人不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嗎?”婉貴妃說道,“卻只看到十八、十六這一對數字了,這個見識,豈不是,同我一個女人家——”
抿嘴兒一笑,打住。
“他們哪兒比的上婉貴妃!”關卓凡笑道,“婉貴妃是不曉得咱們的船比法國人的大,可是,法國人自個兒是曉得的呀!但他們還是認為,沒關系!——哼哼,中國人的那兩條船,大是大,不過,大而無當,不堪一擊!”
頓一頓,“所以說,論見識,他們真比不上婉貴妃!”
婉貴妃掩嘴葫蘆,“王爺可真會取笑人!”
“我取笑的是法國人,何敢取笑婉貴妃?——這實在是我的真心話。”
“真心話”三個字,叫婉貴妃的心跳,又快起來了。
她定了定神,輕輕的搖了搖頭:
“想到辛酉年的往事,真正是感慨萬千!——也不過就八年的光景,已是乾坤旋轉,恍若隔世了!”
說著,輕輕一聲冷笑,“我想,此役之前,法國人大約還活在夢里頭——大約還以為,目下,還是辛酉年呢!”
頓一頓,咬一咬細白的牙齒,眼底隱隱有火苗跳動,“殊不知,時已移!勢已易!”
婉、關兩個,都是親身經歷過辛酉年大變的人——一個顛沛流離,一個出生入死。
“對!”關卓凡鄭重的點了點頭“就是婉貴妃這個話——時已移!勢已易!”
“那,請問王爺,經此一役,法國人會不會就此……醒過神兒來了?”
“應該醒過神兒來了!”關卓凡點了點頭,“法國人雖然驕狂,但并不顢頇。”
婉貴妃欲言又止,“那……”
“婉貴妃是不是想問,既然‘醒過神兒來了’,那,法國人會不會將他的‘一等巡洋艦’、‘二等巡洋艦’統統派了過來,找回這個場子?”
“……是。”
“不會。”
“哦?”
“一來,”關卓凡說道,“‘一等巡洋艦’一類的大船,并不適合遠洋航行——一是費用昂貴,一是維護困難,若半途中出了狀況,遠較噸位較小的船只麻煩,說不定,修都沒地兒修去!”
頓一頓,“事實上,連‘二等巡洋艦’,法國人都是第一次派到亞洲來。”
“哦!……”
“二來——也是更關鍵的,”關卓凡目光灼灼,“目下,歐洲那頭兒,法國和普魯士已經大打出手了!而且,雙方都是傾國以赴!因此,對于法國人來說,最大、最好的船,都要留在歐洲看家,哪兒能往亞洲派呢?——不把亞洲的船往回調,就算好了!”
“啊!……”
婉貴妃的心跳倏然加快了,聲音也有一點兒打顫,“如此說來,同法國人的這場仗,咱們……贏定了?”
“這場仗,打到目下,”關卓凡緩緩說道,“‘贏定了’三個字,我還不敢說,但是,承婉貴妃的吉言——”
微微一頓,“九成的把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