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長,”吳矩說道,“我以為,不排除敵人是在佯動,制造在嘉林渡河的假象,將我軍兵力,由東南向正南方向吸引,攪亂我之既定部署。23”
“就是說,”姜德說道,“法國人還是要在左河過河?其陸路主攻方向,還是桂陽?”
吳矩點點頭,“是的。”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等第二梯次的偵查報告吧!”
軒軍的對敵偵查,實行“梯次”制度,即對同一個地點的敵情,做持續的偵查,過一段時間,向指揮部發送一次報告,以確保指揮部能夠對敵情的變化有一個完整的了解,不至于為初始的假象所迷惑。
原則上,同一個地點的敵情報告,不能少于三個“梯次”,即,要向同一個地點,派三個以上的偵察兵。
兩個小時之后,第二“梯次”的偵查報告到了:
法軍開始渡河。
指揮部內,面面相覷,連吳矩也有些動搖了:
咱們要調整部署嗎?
姜德卻很從容,“不必著急!還得看過河的法軍到底是多少?如果數量不多的話,依舊算是‘佯動’!”
頓一頓,“即便他兩個團都過了河慈山的兵力雖不算厚,不過,亦非旦夕可下!無論如何,咱們是趕得及調整部署的!”
“是!”吳矩說道,“如果法國人真的在嘉林過新河”
頓一頓,“慈山當然比桂陽難打!法國人以慈山為陸路主攻方向,對于咱們,其實是一件好事兒!”
“不錯!等第三梯次的偵查報告吧!”
姜德表面上雖然從容,但一顆心還是懸了起來。
如果法軍真的在嘉林渡河,第三梯次偵查報告到的時候,其大部應該已經過了河;慈山固然非“旦夕可下”,可是,調整部署,亦非“旦夕”可以完成!而嘉林距慈山很近,在自己的調整部署完成之前,法軍必然已經開始猛攻慈山了!
慈山兵力不厚,所恃者,只是相對有利的地勢,而所謂“相對有利”,是說并非真正險要平原、水網地區,只有坡度平緩的丘陵,不可能有什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不過比北圻其他的地方,稍稍的高一點罷了!
萬一慈山有失,整個戰局,就很被動了!
但是,在敵情不明的情形下,他又不能對既定的部署做任何調整。
這個情況幾乎是無解的:北寧地區的防守,面大點多,很有些八面漏風的意思,而兵力又頗有限。
那種“任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運動戰戰法,于北圻戰役是不適用的,因為,你固然有可能集中兵力,在運動中截擊敵軍的陸路進攻,但卻無法在運動中截擊敵軍的水路進攻六頭江沿岸,扶朗也好,涌球也好,都只能固守。
還有,集中兵力截擊敵人的陸路進攻,抵御敵人水路進攻的兵力,就必然不足了。
慈山若失,接下來的戰事,大約就只能“翻底牌”了將所有的克虜伯炮、加特林機關槍,統統擺了出來。
忐忑煎熬中,第三“梯次”的偵查報告終于到了:
在嘉林渡過新河的法軍,大約一個營,其余大部,沿新河南岸向東疾馳。
指揮部內,人人大松了一口氣,姜德則不由自主的罵了一句,“操他法國佬的奶奶!總還算聽話!”
幾個參謀,都笑了起來。
“不過,師長,”吳矩說道,“到底還是過了一個營過來,這個”
“你說的是!”姜德點點頭,“這一個營,法國人不只是拿來‘佯動’的!”
頓一頓,“這一個營,游蕩在慈山、桂陽之間,討人的厭很咱們又沒有多余的兵力去照應他!”
“是,”吳矩說道,“一個營的兵力,當然不足以直接進攻慈山,不過,卻可以牽制慈山對桂陽的增援!”
頓一頓,“另外,在法軍主力進攻桂陽的時候,這一個營,可以拿來保護其側翼即左翼,不受我之威脅。”
“嗯!”姜德說道,“看來,法軍里頭,還是有會用兵的!”
頓一頓,“好吧,將這個營的法軍盯緊了!不過,也不要過于在意他不能被區區一個營牽著鼻子走!反正,咱們本來也沒有打算拿慈山的兵去增援桂陽除非,扶朗、桂陽,同時告急!”
吳矩心想,也不能百分百排除這個可能性法軍這一手,“佯動”之外,就是沖著這個可能性來的吧?
不過,這個話,沒有說出來。
“算一算時間”姜德一邊兒盯著地圖,一邊兒急速的轉著念頭,“今天入夜之前,法國人就可以在左河渡過新河了”
頓一頓,“他們當然不可能在夜間發動進攻,那么,明天早上,不是八點,就是九點,法國人就將大舉進攻了!”
再一頓,“而且,一定是水、陸兩路,同時進攻!算一算時間,扶朗那邊兒,也正正好是這個點兒!”
“是!”
“通知扶朗、桂陽方面,打醒十二分精神!”
“是!”
扶朗,軒軍第四師第十四團駐地。
整一個晚上,北翻來覆去的,死活沒有睡著。
大伙兒都在說,明天一早就要接仗;晚飯之后,連里做了戰前動員,連長雖然沒說出“明天一早”四個字,可北估摸著,不離十了!
興奮和恐懼同時攫住了他,黑暗之中,一閉上眼睛,腦子就開始翻騰,一會兒,師長親手替自己掛上了“紅帶子”,萬眾歡呼,衣錦還鄉;一會兒,“還鄉”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體,女人們撲了上來,嚎啕大哭,可是,自己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女人們……
嗯,除了娘、嫂子,還有……鄰居家的喜妮子,以及……隔村的那個香芹?
想像的太逼真了,淚水奪眶而出。
北趕緊咬住了毯子如果叫人發覺了,以為自己貪生怕死,這個臉,可就丟的大發了!
帳篷里,整夜翻燒餅的,并不止北一個人,除了班長老馬,似乎沒有第二個人把這個覺睡好了的。
畢竟,除了老馬,整個班,沒有第二個人真正上過戰場。
而老馬,雖然輕輕的扯著酣,可是,北還是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真正睡好了?老馬的呼嚕聲,明顯沒有平時那么響亮。
老馬……嘿,那可是個人物!
老馬本不是第四師的人,他是第四師進入越南之前,從第一師調過來的這是極罕有的事情,一個干部,由一支部隊調到另一支部隊,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班長不算什么干部啊?還從來沒見過,從兄弟師專門調個人過來做班長的?
不過,打見第一面開始,包括北在內,整個三班,就沒有一個人不服氣老馬的。
老馬的“老”,是真老胡子拉碴的,而且,里頭還有許多白碴子,單看模樣,說不清他多大年紀,四十?四十五?就說五十,大約也有人信。
軒軍是一支年輕的部隊,不要說普通士兵,就是高級軍官包括她的最高統帥在內,年紀都不大,北還從來沒在一線戰斗部隊里見過老馬這么大年紀的……班長。
大伙兒服氣老馬,不是因為他的“老”,而是因為他的……呃,派頭。
或者,用個新詞兒,叫做“氣場”。
老馬的派頭或者說“氣場”,并不是“端著”,而是嗯,用小老頭的話說,叫做“不怒自威”。
一看見這個人,你就會覺得,這個人“有料”,十有,有過一堆很厲害的經歷,雖然,你說不清是些什么“料”?更加不曉得,他的“很厲害的經歷”,都是些什么?
哦,對了,“小老頭”并不老,他名叫李全,只是因為頭生的小,像個棗核似的,大伙兒就喊他“李小頭”,喊著喊著,“李小頭”變成了“小李頭”,再喊著喊著,“小李頭”就變成了“小老頭”。
“小老頭”是北最好的朋友,目下,就睡在他的左手邊。
老馬真正把大伙兒震住了的,是在一次洗澡的時候。
一脫了衣服,大伙兒一看,咦,別看老馬胡子、頭發都花白了,卻是一身的腱子肉呢!
當然,這不算什么。
可是,他胸腹之上,那十幾處坑坑洼洼的傷痕呢?
這就不得了了!
大伙兒都看的出來,這些疤,或者是傷于子彈,或者是傷于炮彈彈片總之,都是火器傷!
而且,這些傷,從疤痕的形狀來說,不可能都是在一次戰斗中受的傷。
而且,所有的傷口,都在身子前邊兒;后背上,干干凈凈的,一個疤也沒有!
不得了!不得了!
這得打過多少仗啊!而且,得往前沖的多猛啊!
大伙兒都有一個相同的疑問:這么大的年紀,打了這么多的仗,又這么勇猛,怎么會只做到一個班長呢?
不久之后,北又發現了老馬的一個“秘密”老馬的“虎牌”,跟我們的不一樣!
老馬的“虎牌”嘿,居然是軒軍的第一批“虎牌”!
北接受過“軍史教育”,曉得軒軍的第一批“虎牌”,是在奇克莫加戰役之后、查塔努加戰役之前做好的就是說,老馬不但打過美國的南逆,而且,一定是在去美國之前就加入了軒軍!
十有,還打過長毛呢!
哎喲我的個天爺哎!
北更加困惑了:這樣的資歷,作戰又如此勇猛,怎么會到了今天,還只是一個班長呢?
他把自己的這個疑惑,悄悄的跟李全說了。
“小老頭”頭小,眼睛卻不算小,一瞪了起來,因為頭小,眼睛顯得更大了:
“你也太后知后覺了!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
“知道什么呀?”
“打南逆、打長毛算什么?”“小老頭”微微的抽著鼻子,“你曉不曉得,老馬是什么出身?”
“出身?什么出身啊?”
“城南馬隊!”
一時之間,北沒有反應過來“城南馬隊”意味著什么;待他終于反應過來了,不由就瞠目結舌了。
“城南……馬隊?”
“對!”李全斬釘截鐵的,“城南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