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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曾國藩的終極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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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的這封親筆信,前半段,是向關卓凡報告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雜卐志卐蟲  曾國藩去江就直,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猶如野馬沒了籠頭,囊中金盡之后,不事生產、無以生業的,就開始騷擾地方,作奸犯科,成為江寧乃至兩江的心腹大患。

  關卓凡謀之于曾國藩,威逼利誘,反復折沖,終于迫使曾國藩接受了以下方案:

  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九品十八級,朝廷以最低一級三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五千兩銀子的價格,“贖回”他們頭上、身上的一切頂戴、功名,然后,發送回湖南老家。

  而曾國藩“客氣”,主動“降價”,“贖官”的最終的價格,定在最低一級二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三千兩銀子。

  其中曲折詳細,本書前文已有長篇大論,在此就不贅述了。

  迄今為止,這件龐大而棘手的工程,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即是說,湘系在江寧的力量的百分之八十,已經被“連根拔起”了。

  換一種說法,江寧這個湘系的大本營,已經回到了朝廷的掌控——或者說,進入了關卓凡的掌控之中。

  事實上,即便曾國藩不寫這封信,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關卓凡也是清清楚楚的。

  兩江、湖南都有詳盡的報告,而“贖官”的資金,又來自于“江淮鹽業公司”的利潤,因此,關卓凡手上的數據,不論人數還是花費,都是精確到個位數的。

  曾國藩自然曉得關卓凡啥都曉得,但還是在眼疾初愈、目力孱弱的情形下,親筆寫了這封信。

  而且,一筆一劃,一絲不茍——一切數據,也是精確到了個位數,并同關卓凡掌握的數據,嚴絲合縫。

  當然,曾國藩做這份報告,即便在臺面上,也沒有任何毛病——并沒有任何越兩江之俎、代湖南之庖的嫌疑,他本來就是奉了明旨,同兩江總督、湖南巡撫一起,“實心協力”,辦理此事的。

  數據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通過報告和數據表達的態度;而這個態度,在之后的一段話里,有著更加清晰、更加明確的表達。

  曾國藩說,發送回湘的退役兵勇之中,“憊懶之輩甚伙”,因此,不能不對如下一種可能性“預為之備”,即,一班散兵游勇,發送回鄉之后,依舊不事生產,“金盡之后”,掉頭返江寧,“故態復萌”。

  如是,一定要“不問情節輕重”,“立予捕拿”,“明正典刑”,“以儆后來”,斷不可“恩不忍誨,義不忍割”!

  這個,“杜兇于漸,防妖于萌,則兇銷妖滅,害除福湊”,不然,“小隙易弭,大忿難敉”,等到重蹈覆轍才亡羊補牢,必事倍而功半,“此朝廷、地方皆不可不慎者也!”

  看到這兒,關卓凡不由微微動容,感嘆著說道:

  “‘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切中肯綮!‘杜兇于漸,防妖于萌,則兇銷妖滅,害除福湊’——可圈可點!‘小隙易弭,大忿難敉’——更是警句!”

  頓一頓,“滌翁苦心孤詣,老成謀國,以忠、以公、以正,我受教了!”

  “王爺金獎,”趙烈文說道,“中堂榮于華袞!”

  “惠甫,”關卓凡搖了搖頭,“不敢這么說——我是視滌翁如師的。”

  趙烈文微微俯一俯身,不再說話。

  關卓凡繼續看了下去。

  很快,趙烈文就留意到,輔政王的眸子中,隱有光芒躍動。

  這是意料之中的——較之前半段,信的后半段的內容,更加重要。

  “小隙易弭,大忿難敉”云云之后,曾國藩筆鋒一轉,幾乎沒有做任何的過渡和鋪陳,便說道:

  我拜讀輔政王的祭“江陰閻忠烈神將軍”的雄文之后,“心緒激蕩”,“扼腕擊案”,“無以自已”,“乃囑小犬端楷大字恭錄之,懸于內室南壁”。

  “清夜夢縈,不能安枕,攬衣而起,舉燭照壁,低吟慢詠,每至‘既不論周、殷,又何分旗、漢?今時今日,其惟知華夏矣!’——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

  “扼腕抵掌,繞室徘徊,長以太息,不知東方之既白。”

  關卓凡太意外了!

  他祭閻應元的那篇文章,早已傳遍全國,其中滿、漢之關節,真正才智之士,皆有所動、有所感,不過,這個事情太敏感了,再怎么“動”、再怎么“感”,也只能“默喻”,或者,只能在最親密、最信任的朋友之間,私下底討論,今日之前,還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人士,就此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

  另一方面,關卓凡對于相關進程的推動,也是十分謹慎的——一步都錯不得的!因此,他并不亟亟于“有分量的人士”的桴鼓相應,若說話的人,身份不合適,說話的時機不合適,幫倒忙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關卓凡曾經反復盤算過,第一個站出來“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的“有分量的人士”,會是誰呢?

  或者說,該是誰呢?——我應該挑誰來做這個“第一個”呢?

  他想過很多人,滿人不計,漢人中,左宗棠、李鴻章都在候選之列,但是,這個長長的名單中,從未有過曾國藩的名字。

  原因呢?

  很簡單,第一,曾滌生是天底下第一個憂讒畏譏之人;第二,敉平洪楊之后,其心氣已衰,不再有什么進取之心,滿腦子想的,就是一個“持盈保泰”——這是通天下都曉得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在本朝第一敏感之事上,做出頭鳥呢?

  還有,你看看這些文字,“心緒激蕩”、“扼腕擊案”、“無以自已”、“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扼腕抵掌”——

  這像是一個最講究“持志養氣”的道學大家說的話嗎?

  還有——短短一段話,居然出現了兩次“扼腕”、兩次“擊案”?

  另外,做文章最講究起承轉合,而如前所述,曾國藩的這封信,前后文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過渡鋪陳,這——

  這固然是因為曾國藩目力尚弱,沒有多余的精力寫廢話,但是,是否也可以理解為因為“心緒激蕩”、“無以自已”而“直抒胸臆”、“不藏不私”?

  “阿諛取容”、“聞風希旨”什么的,同曾滌生是扯不上關系的;而曾某人經已拜相封侯,且“相”是首輔,“侯”是世襲罔替,人臣的極峰功名,都已有了,再加上表里如一的清廉,若說他在功名富貴上頭還有所求,天底下大約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那么,這封信,這番話,所為何來?

  往下看。

  曾國藩說,“拜讀”了輔政王的祭文后,回過頭,再去“恭讀”對法宣戰詔書,更有所悟,真正能明白了,何以“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何以“此役為我華夏淬火之役”?何以“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揮汗可成雨,眾志可成城”?

  這三句話里頭,都有一個“華夏”。

  很明顯,曾國藩“所悟”之重點——譬如,“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重點不在“堅忍果敢”,而在于“華夏”。

  另外兩句,情形仿佛。

  曾國藩的話里,有一個小小的BUG,“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是關卓凡祭閻應元文中的話,對法宣戰詔書相應的原話是,“我華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數”。

  這個BUG,不曉得曾國藩只是搞混了,還是刻意為之?

  不過,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

  態度!態度!

  關卓凡亦不由“心緒激蕩”了:

  不論原時空還是本時空,曾國藩都是那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的人,目下,在歷史的大關節點上,第一個站了出來,對我的改天換日,桴鼓相應的,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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