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德王年近不惑,妃嬪三百余人,卻始終沒有子嗣,多年來太醫院之外,還各種征醫征藥,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試過了,總無效驗。他既妃嬪眾多,且大多為“宜子之相”,本人也不屬于“有心無力”的那種,何以始終不能孕育龍種,官方和民間,慢慢的形成了一種共識:圣上少年之時,出過天花,多日的高燒,燒竭了精源,以致成人之后,只能“放空銃”了。
這個說法,嗣德王自己,大致也是默認的,到了后來,基本上也就認命了,于是,為解決統嗣危機,乃有認瑞國公為養子之舉。
這個養子同法國人走的近,嗣德王自己固然不滿意,保守派的大臣,譬如張庭桂、阮知方之流,更加不滿意;不過,瑞國公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粉絲,政府中以潘清簡為代表的“開明派”,以及宗室中親法的、“在教”的,基本上都是瑞國公的支持者。
《壬戌和約》、“丁導之亂”兩件大事出來,嗣德王大力打壓政府和宗室中的親法一派,阮知方、張庭桂趁機進言:不管您其他兩個侄子能不能養大成人,您都得先把他二位認為養子,不然,萬一您有啥不諱之事,咱們阮朝,就只能在瑞國公這一棵樹上吊死嘍!
嗣德王反復思量,承認阮、張二人說的有道理,于是,開始著手認養另兩位侄子的準備工作。
就在這時,楊義跟嗣德王說,他認識一個叫做武光青的道士,善能“望氣占候”,這位武道士對他說,遠望禁城,上空青氣郁郁,非同尋常,青色主生長,此乃“瓜瓞延綿、子嗣旺盛”之兆,圣上怎么會一直沒有孕育龍種呢?此事大有古怪!
嗣德王一聽,哪里還耐得住,立命傳見。
見了面,武光青磕過頭,行過禮,嗣德王問起出身,原來,這位武道士,還不是普通的道士,而是“母道教”的道士。
“母道教”是越南的一種本土宗教,奉柳杏圣母為主神,主要在北圻、中圻一帶流傳。柳杏圣母又名柳杏公主、崇山圣母或云葛神人,為玉皇大帝之次女,因失手跌碎玉劍而被貶放人間,于后黎朝天佑元年生于山南鎮天本縣云葛社黎太公家中,十八歲時與桃郎成親,三年后因眷戀天庭而升天,又因贖罪未足而再被送回人間。
柳杏圣母與侍女桂娘、維娘等,以賣酒、乞食等變身現形,感化民眾,懲罰有罪。后黎朝末期,柳杏圣母回歸天庭,其侍女桂娘、維娘則一直留在人間,作為溝通圣母和人世之媒介。
柳杏圣母屬于越南本土宗教中“諸位”神系的神靈,這一系的神靈,女性神的地位要高于男性神,因此,以柳杏圣母為主神的這一支,被通稱為“母道教”。
后黎朝以及阮朝諸帝都曾錫賜柳杏圣母封號,稱其為上等福神。“母道教”的廟觀稱為府、殿、祠,各廟都有世襲的廟主,其中著名者,升龍有云府、順美祠,順化有安壽祠,這個武光青,就是“云府”的廟主。
因為柳杏圣母女性主神的身份,很自然的,“求子”就成了“母道教”最主要的一項“業務”,越南諸多神靈之中,論座前“求子”香火之旺,柳杏圣母僅次于觀世音菩薩,而若說到“靈驗”,許多人都說,柳杏圣母“送子”的能為,猶在觀世音菩薩之上。
也有傳言,“求子”一道,柳杏圣母之所以如此“靈驗”,是因為“母道教”神祠的廟主,常常暗地里對來廟中求子的善信代行“夫道”。
當然,這個傳言,嗣德王是不曉得的。
武光青的“母道教”最重要神祠之一“云府”廟主的身份,對于嗣德王,有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其形貌,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加上咫尺天顏,卻氣度從容,侃侃而談,嗣德王不由對之信心大起。
武光青說,小道除了精通望氣風角占候之術外,亦頗識醫理,可否許我替陛下把一把脈?
當然可以。
請過了脈,武光青眉頭大皺,說道:我不敢妄評太醫們的醫術,可是,“精源枯竭”一說,實在荒謬!其實,陛下的精源之厚,遠過常人!只是圣天子天稟異常,精源之幽深,亦遠過于常人,猶如潛龍在淵,等閑不肯現身,如以藥石之力,激動這條潛龍,使之一躍而出,則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遠過于常人!龍戰于野,乃至飛龍在天,都不在話下!
啊?俺“精源之厚,遠過常人”?俺“行云布雨之能,也是遠過于常人”?只不過“精源幽深,亦遠過于常人”?
從來沒有人介么說過呀!
“潛龍”還未“激動”,嗣德王先激動起來了,稱呼由“你”換成了“先生”,話里也加了“請”字:
請問先生,何種藥石,方能“激動潛龍”呢?
武光青也很自然的將“小道”換成了“臣”:
回陛下,臣以秘方合制的“赤灶丸”,極具效驗,不過,圣天子天稟異常,非凡夫俗子可比,如陛下進用,這個“赤灶丸”,還需加入特別的藥引嗯,三日之后,臣會將新藥合好,進獻御前。
好,好!
回陛下,潛龍一旦出淵,必大作,一夜之內,連御數女,尋常事也!
真的?
陛下面前,臣豈敢誑語?
好,好,好!
三日后,“赤灶丸”如期進至御前,當天晚上,嗣德王服用了兩粒,果然雄風大振,御榻之上,帷幄之內,一再撻伐,到了后來,侍寢的妃嬪,婉轉哀鳴,花柳零落,已不堪承受了。
如此便一發不可收拾,所服之藥由兩粒而三粒、而四粒,所御之女,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
御榻上下,帷幄內外,嗣德王縱橫馳騁,意氣昂揚,哈哈,果然“龍戰于野”,果然“飛龍在天”啊!
于是厚賞武光青,并“留用大內”,此外,還將“赤灶丸”錫賜佳名“赤肇丸”。
“赤肇丸”什么都好,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之時,整個人昏昏沉沉,手足疲軟,完全不想動彈,也沒有什么氣力動彈,得一直拖到將近午時,才能大致恢復正常。
如果上午有什么緊要事務一定要起床處理的譬如清國欽使請見不得不勉強支撐著見人視事,就非常辛苦了,頭昏的厲害,心跳的更厲害,有時候,甚至會有些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不過,武光青說,陛下且抒慮,此乃正常現象,您想啊,“潛龍在淵”數十年,數十年來都是和風細雨,一旦“龍戰于野”、“飛龍在天”,風雨大作,一時半會兒,有些頭暈腦脹,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什么反應都沒有,才不正常呢!
嗯,過個十天半個月的,就一切如常啦!
嗣德王想一想,也是。
于是,就放心繼續“行云布雨”了,并不斷加碼。
終于,這個“碼”,加到了一次過服下六粒“赤肇丸”,一次過向六個妃嬪“行云布雨”。
瑞國公取了清國某言官的請立“駐越大臣”的折子的抄件,回到乾成殿,不過,這一次,一時半會兒的,“父皇”是不能接見他了。
“回殿下,”楊義尬笑著,并微微壓低了聲音,“圣上正在內寢忙著,那個……嘿嘿,嘿嘿!”
瑞國公明白了,同時不免微微睜大了眼睛,同時,也壓低了聲音,“現在?大白天的?”
“呃……是,嘿嘿,嘿……”
還沒“嘿”完,乾成殿內,突然傳出一聲極尖銳的女子的叫喊,楊義和瑞國公一怔,第一反應:圣上龍精虎猛,妃嬪不堪承受?
可是,只略略一頓,尖叫聲便接二連三傳了出來,而且,既不是同一個人發出的,又充滿了極度的恐慌,就好像見了鬼一般。
楊義和瑞國公都生出了同一個念頭:出大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