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滿弓蓄勢,法國人也終于開始密鑼緊鼓了。
杜伊勒里宮,御前會議進行中。
“先生們,”拿破侖三世的話,干的像一段劈柴,“‘沱灢事件’提醒我們,之前,我們的動作,太慢了!我們的思路,究其竟,還是一種被動的、防御性的思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頓了頓,劈柴好像裂開了,“不然的話,法蘭西帝國還會再次遭受羞辱!”
臣子們都曉得,但凡出以這種古怪的干澀的口吻,就表明皇帝陛下內心異常憤怒——但為了保持風度,強自壓抑,于是,語氣就變的異樣的干澀。
不錯,收到“沱灢事件”的報告時,皇帝陛下確實天顏震怒——Putin!又來一次“無一人片板逸出”?!
拿破侖三世的憤怒,甚至超過了“升龍事件”——你們這群混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不過,“你們這群混蛋”到底是誰,難以“的指”,一腔怒火,不曉得撒到哪個的頭上才好?
“沱灢事件”是中國人對“基隆事件”的報復,但你不能去怪罪制造“基隆事件”的“凱旋號”、“梭尼號”,因為艦隊指揮官汪達爾中校的報告,言之鑿鑿:出港之際,受到了進港的中艦的“侮辱和威脅”,這才被迫“先發制人”滴。
再者說了,怪罪“凱旋”、“梭尼”,亦與備戰的大氛圍格格不入——如是,下頭的人,說不定就以為,“上頭”其實并無意同中國開戰,“宣戰”什么的,只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那還得了?!
也不能怪西貢那群笨蛋——
避免“沱灢事件”的發生,只有兩個辦法,或者將駐軍撤出,或者增援沱灢——可是,都不可行。
撤出沱灢,形同“棄土”,還沒正式宣戰呢,你就“不戰而逃”?這傳了出去,新聞媒體,坊間輿論,還不轟翻了天?
那么,增援沱灢?
西貢自己,也是個被增援的對象,拿什么去增援沱灢?就算目下的西貢,陸續有援軍趕到,堪堪有了些增援沱灢的力量,可是,調整部署,需要時間——哎,這會兒,氣兒還沒有喘勻呢!
動作再怎么快,也趕不上“沱灢事件”啊!
其實,最正確的做法,是在計劃增援西貢的兵力中,抽出一部分,直接派往沱灢的!
不過,拿破侖三世也曉得,這么想,不過是記“馬后炮”——哪個想的到,會發生“基隆事件”、進而引發“沱灢事件”等一系列變故呢?
寢宮之中,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拿破侖三世的目光,落到一件青花纏枝蓮紋如意耳扁壺上,他好像被什么燙了一下,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將之抓起,狠狠擲了出去,砸在另一件青花八寶紋雙耳寶月瓶上,“砰”一聲大響,兩件瓷器,同時撞得粉碎。
我靠,賠錢!
不錯,這兩件瓷器,都是圓明園的“失物”,到時候,但凡上了俺的清單,你卻拿不出來的,說不得,只好要你賠錢了!
作為軍事部長和御前會議中銜級最高的軍人,朗東元帥不能不第一個對皇帝陛下的訓諭做出回應:
“是!陛下訓諭極是!我們確實要盡快制定對中國的全面的進攻戰略了!”
事實上,“進攻戰略”不是沒有,不過,在“首攻”的大方向上,是有分歧的——咱們是先打中國本土呢?還是先打越南呢?
抑或,同時對中國本土和越南發動進攻?
“是啊!”拿破侖三世的語氣,還是干巴巴的,“別的不說,首攻的方向,必須定了下來——今天就要定了下來!不能夠再拖了!”
“是!”
郎東元帥的目光,投向海軍和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該你說話啦!對中國的戰事,不是以海軍為主嗎?
黎峨將軍清了清喉嚨,“在首攻的方向上,我以為,不能輕易分散兵力——歐洲至遠東,路途遙遠,轉輸困難,無論法蘭西帝國如何強大,能夠投送的兵力,總是有限的,因此,同時對中國本土和越南發動進攻,不是上策,必要二擇其一的。”
見沒有人說話——也即是沒有人反對,黎峨將軍繼續說了下去,“我認為,這場戰爭勝負之關鍵,在于摧毀中國稚嫩的艦隊,徹底消除中國海戰的潛力,之后,我們就可以任意選擇登陸的地點——包括重施‘亞羅號戰爭’之故智,登陸天津,進攻北京!”
頓了一頓,“如是,中國政府就不能不屈膝投降了!——越南那兒,不必大動干戈,甚至,很可能一槍也不必放,中隊就得盡數撤了出去——永久的撤出越南!”
再頓一頓,“我相信,這是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戰爭——取得勝利之最佳路徑!”
說完了,看向拿破侖三世。
“黎峨將軍的意見,”皇帝陛下面無表情,看不出是臧是否,“各位以為如何?——都說說看吧!”
過了片刻,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黎峨將軍對于中國艦隊‘稚嫩’的評價,我是完全贊同的,想來,對此,中國人自己,以及替他們做‘顧問’的英國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頓了頓,“既如此,我認為——或者說,如果我是中國人的話,一定會盡力避免同法蘭西帝國的強大的艦隊正面決戰;如果我是中國人的英國顧問的話,也會給予中國雇主相同的建議。”
“勒伯夫將軍,”黎峨將軍微微皺眉,“感謝你對海軍的高度評價,不過,你的意思是——”
勒伯夫心中冷笑:這就算“高度評價”了?
再者說了,我“高度評價”的,是“法蘭西帝國”,不是你們海軍!
面上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我的意思是,中國人很可能避影斂跡,跟我們捉迷藏;或者,將他們的艦隊,遁入軍港,龜縮起來,如是,我們的艦隊的大炮,要對陣的,就不是中國人的艦炮,而是他們的海防炮了!”
“那又如何?”黎峨將軍微微一笑,“中國人的‘海防炮’,我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亞羅號’戰爭中,一八五七年的廣州之役,一八六零年的天津之役……我曉得中國人的‘海防炮’是路什么貨色!”
“是的,”勒伯夫將軍客氣的微笑著,“黎峨將軍,在這個問題上,你是最有發言權的——一八五七年的廣州之役,正是您帶領法、英聯軍,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頓了一頓,“可是,我們也要看到,一八五九年,當我們進攻天津的時候,并未能攻克天津門戶大沽口,是役,雖然中國人的傷亡比我們的更大,可是,我們畢竟沒有達成戰役目標,不客氣的說——我們失敗了。”
再頓一頓,“一八六零年,我們卷土重來,這一回,大沽口再不能堅守了——不過,我們也應看到,是役的勝利,是水、陸協同的勝利,中國未在北塘設防,法、英聯軍先于北塘登陸,然后水、陸夾擊大沽口,這才一舉而下。”
黎峨將軍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與會的其他重臣,也聽出了勒伯夫將軍話中那股隱隱約約的“揚陸貶海”的意味。
“勒伯夫將軍,”黎峨將軍淡淡的說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
頓了頓,勒伯夫將軍笑了笑,“大沽口并不是軍港,更加算不上‘要塞’,尤非易與,何況——嗯,中國的兩個新軍港,旅順、威海衛,具體情形,我雖然并不了解,不過,聽說,這兩個地方,至少在地勢上,還是很險要的——”
黎峨將軍冷冷的說道,“勒伯夫將軍,說來說去,你的意思不過是——海軍打它們不下來嘍?”
勒伯夫將軍依舊客氣的微笑著,“我怎么會是這個意思呢?——不,旅順也好,威海衛也好,法蘭西帝國強大的艦隊,最終都是能夠將之攻克下來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時間問題?
呃……
“我明白勒伯夫將軍的意思了——”郎東元帥看向拿破侖三世,“陛下,勒伯夫將軍是擔心,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捕捉到中國艦隊的主力,戰局可能在旅順和威海衛一帶,陷入膠著。”
“是啊,陛下!”勒伯夫將軍說道,“還有,‘亞羅號戰爭’的時候,中國人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軍艦,以及任何現代化的海岸炮,現在,不論數量多少,亦不論戰斗力何如,至少,他們已經有了一支艦隊——這支艦隊,剛剛在升龍戰役中打敗了我們的艦隊。”
頓了頓,“艦隊如是,軍港亦未必不如是吧?嘿嘿!”
黎峨將軍的臉,微微的漲紅了。
“當然,”勒伯夫將軍繼續說道,“我相信,升龍一役,只是在我們毫無防范的情形下,中國人一次僥幸的成功——不過,無論如何,他們成功了!因此,我認為,我們也不好過分輕敵——更不好……一切都照搬‘亞羅號戰爭’的經驗!畢竟,七、八年過去了,中國人那邊兒,還是有一些變化的嘛!”
黎峨將軍剛要說話,拿破侖三世開口了,“黎峨將軍,你是否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捕捉到中國艦隊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