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徐四霖說道,“薩摩藩的藩主是島津忠義,不過,他就是個擺設,實權全在其父島津久光手中這一層,王爺是深知的。(有)(意)(思)(書)(院)”
頓了一頓,“島津久光本人,倒不一定非要和幕府過不去,更不見得有取而代之的念頭,他一向支持‘公武合體’,只要薩摩藩能夠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滿意足了當然,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再頓一頓,“再者說了,島津氏、德川氏世代聯姻,先前,第十一代將軍德川家齊的御臺所廣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薩摩藩主島津重豪之女;如今的天璋院,也是出自島津氏,島津、德川,其實血相連。”
幕府將軍正妻曰御臺所,徐四霖話中的“天璋院”,為第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之御臺所,即后世曰篤姬者;和櫻天皇登上皇位之前,為第十四代將軍德川家茂之御臺所即是說,天璋院是和櫻天皇的婆婆。
“可是,”徐四霖繼續說道,“日本諸藩,藩主之外,執掌藩政的家臣權柄極重,薩摩藩的進止,并不是藩主一人就可以說了算的。”
“薩摩藩的重臣,地位最高的,是家老小松帶刀。小松氏世代為島津氏家臣,對島津氏忠心耿耿,藩主的進止,基本上就是他本人的進止了;且小松的長處,主要在于親切平和,善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余才具,其實平平,因此,他雖為家老,對于藩政的影響,卻不是最大的。”
“家老”在諸藩的地位,等同幕府的“老中”。
“真正能定薩摩藩進止者,非大久保利通莫屬。”
“大久保利通一手策劃、推動‘公武合體’,島津久光乃得以進入‘參預會議’,入直朝廷中樞,參與決策國家大政方針,大久保利通對島津家,算是居功至偉了;同時,在薩摩藩的中、下層的武士中,大久保利通的聲望極隆,遠邁藩主父子,有的時候,在薩摩藩,大久保說的話,大約比島津久光還要管用些。”
“嗯,”關卓凡點了點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呃是。”
頓了頓,徐四霖繼續說道,“可是,和小松帶刀不同,大久保利通并不自居島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大久保利通年青之時,就以‘勤王改革’為己任,‘公武合體’于他,只是蠶食幕府的第一步,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勤王倒幕’說到底,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晉作、桂小五郎之流,其實是一樣的人!”
“這一層,”關卓凡說道,“島津久光也應該是心知肚明的吧?”
“應該是的,”徐四霖說道,“島津久光不是無能之輩,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情,他沒有理由不明白。”
微微一頓,“不過,大久保利通的‘大志’,到底要靠壯大薩摩藩來實現,因此,絕大多數情形下,島津久光和大久保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終有攏不到一起的時候。”
“‘二次長州征伐之前’,王爺曾經建議幕府,許薩摩藩以‘封建’,以達到分長州、薩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王爺之囑行事,島津久光亦為之心動,但是,大久保利通激烈反對,島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為王的念頭。”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關卓凡說道,“大久保心中,擺在第一位的,還是‘日本’;‘薩摩’,只能排到第二位。”
“王爺明鑒!”
“‘薩摩封建’,”關卓凡沉吟說道,“似乎天璋院也是反對的吧?”
“是啊,”徐四霖微微皺眉,“這個事兒,著實有些奇怪!按理說,天璋院出身島津氏,該替母家說話才對啊!怎么倒轉了過來,走出來反對母家?”
“天璋院反對的,”關卓凡說道,“可不止于母家啊!‘薩摩封建’是幕府提出來的,天璋院反對‘薩摩封建’,第一個被打了臉的,其實是她的夫家!”
“不錯,不錯!”徐四霖連連點頭,“王爺說的極是!”
頓了頓,“呃,難道是大久保利通”
難道是大久保利通在天璋院那兒做了啥“工作”?
關卓凡一笑,“咱們也沒有什么佐證,不必憑空猜測了,子綏,你繼續往下說吧。”
“是。”
微微一頓,徐四霖說道,“不過,大久保利通雖是‘勤王倒幕’一派,但他和高杉晉作、桂小五郎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從不做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事情。”
“‘乾門之變’,出于大久保利通和倒幕公卿、長藩余孽之共謀,但一聽說軒軍‘東進支隊’進軍京都,他便立即變卦,將盟友扔到一邊,自己和薩藩抽身而退。”
關卓凡用一根手指,在幾面上輕輕一敲,“此權謀之士,非義烈之士。”
“王爺‘權謀之士’四字,切中肯綮!”徐四霖說道,“據說,大久保利通最推崇的一個人,就是普魯士的首相俾斯麥。”
嗯?這個時候,普法戰爭還沒有爆發,普魯士還沒有打敗法蘭西,你就“最推崇”俾斯麥了?
夠有眼光的呀!
“大久保目下的官職是什么?”
“王爺,”徐四霖說道,“名義上,大久保只是個‘步兵監督’,實際上,薩藩軍政大權,都在其掌握之中。”
“嗯,‘步兵監督’看來,他要做一個‘鐵血監督’嘍。”
徐四霖怔了一怔,不過,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鐵血”二字,有何特殊含義?
俾斯麥雖然早在五年前一八六二年的下院演講中,就正式提出了“鐵血政策”,不過,他的“鐵血宰相”的名頭,還是得等到普法戰爭之后,才會真正的響亮了起來。
于是,徐四霖這樣接關卓凡的話頭,“王爺說的極是!若論心狠手辣,大久保利通其實猶在高杉晉作、桂小五郎之上!此人的六親不認,是出了名的若有人擋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己的同志,也一樣要殺掉的!”
聽到“同志”二字,輪到關卓凡怔了一怔了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拿這兩個字作為名詞來用。
轉念一想,也不稀奇,后漢、紅樓夢里,都有拿“同志”當名詞的例子嘛。
徐四霖并沒有發現輔政王的小小異樣,繼續說道:
“早年的時候,大久保利通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弄了一個什么‘精忠組’出來,其中和他志趣最為相投的一個,叫做有馬新七,此人是‘尊王倒幕’一派,大久保利通推動‘公武合體’,隨侍島津久光進京,有馬新七即打算趁此機會,襲殺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這自然要壞大久保利通‘公武合體’的好事的,他派人勸說有馬新七罷手,有馬新七拒絕,大久保利通便派兵殺死了有馬新七一行人等,是為‘寺田屋事件’。”
“嗯,”關卓凡臉上露出了淡淡的譏諷的笑容,“芬蘭當戶,不得不鋤。”
“呃是。”
“‘宮之焚’,也是出自大久保利通和桂小五郎的共謀”關卓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把大火,幾百個無辜的宮人便化作焦尸了!太慘了!此事大傷天和,沒過多久,便見報應桂小五郎不是沉到若狹灣底喂魚去了嗎?”
頓了頓,慢吞吞的說道,“這個報應,不曉得什么時候輪到大久保利通呢?”
徐四霖一凜,“是!這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關卓凡微微一笑,“是啊!”
“對了,王爺,”徐四霖說道,“大久保利通重建了‘精忠組’,薩摩藩招的降,納的叛,許多都被他塞進了這個‘精忠組’。”
“這就更妙了,”關卓凡含笑說道,“下一,大久保利通對‘精忠組’的‘同志’動刀子,不曉得又是什么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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