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回到紫禁城的時候,已經過了傳晚膳的點兒了,可是,乾清宮還沒有傳膳。
他微微訝異,剛想動問,翠兒已經笑著說道:“王爺可回來了皇上在等著王爺一塊兒傳膳呢!”
“啊?”關卓凡頗感意外,“我不是在紫光閣……唉,等我做什么?平白的在這兒餓肚子!”
“我想著,”皇帝微笑說道,“紫光閣那頓飯,就是個虛熱鬧,席面兒上,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的,未必能怎么正經吃東西,你未必就真的吃飽了,所以,就叫他們遲一點兒再傳膳。”
關卓凡又是感激,又是歉疚,先對翠兒說了句:“趕緊傳膳吧!”
翠兒應聲而去之后,關卓凡轉過頭來,對皇帝說道:“你不曉得,‘我客氣去’是有的,‘你客氣來’可是沒有的事兒我們這邊兒,個個雍容揖讓,那班洋鬼子,可一個個吃的汁水淋漓,沒有一個人跟你客氣有的人的胡子上,都沾上了湯汁肉碎呢!”
皇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輕輕“哎喲”了一聲,接著,抬起左手,輕輕的按了按自己的頸側。
關卓凡趕緊問道:“怎么啦?”
“笑岔了……扯了下頸子……”
皇帝放下手,用一種半撒嬌、半抱怨的口吻說道:“你不曉得,那頂朝冠有多重!戴了一個上午,再戴了一個下午,我的頸子,到現在都是酸的呢!”
關卓凡歉然說道:“可是辛苦你了!那么多條金龍,那么多顆東珠那是真重!”
隨即自告奮勇,“來,我替你揉一揉!”
“啊?”皇帝臉上紅了一紅,隨即嫣然一笑,“好啊!”
皇帝換了一張圓杌子坐下,關卓凡站在她的身后,揎拳擄袖的做起了按摩師的工作。
只按了一下,皇帝就不由自主,輕輕的呻吟了一聲。
類似的聲音,之前,只在內寢乃至床榻之上才可以聽見,皇夫不由心中一蕩,兩只手險些就要不聽使喚,順著皇帝白膩的頸子,向前胸的豐隆之處滑了下去。
別,別,這個地兒,可是客廳加餐廳呢!
關卓凡暗暗透了口氣,收攝心神,開始認認真真做他按摩師的工作了。
翠兒進來了,一眼看見皇帝和皇夫在做什么,不由大大一愣,隨即掩口葫蘆的笑了。
關卓凡也笑了一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揉、按、捏、拍,起起伏伏,更加起勁了。
皇帝的臉,又紅了一紅,不過,也沒有請丈夫停下來的意思,只是,那種“痛并快樂著”的呻吟聲,就得強自忍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頭紛沓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這是傳晚膳的太監過來了,皇帝才低聲說道:“好啦。”
關卓凡其實并不餓,不過,依舊陪著皇帝進膳。
飯桌上,夫妻私語。
“松爽多了!”皇帝低聲笑道,“你這一手,是從哪兒學來的呀?”
“無師自通啊!”關卓凡說道,“你老公天生的聰明嘛!”
皇帝斜乜了丈夫一眼,差點兒說出一句,“該不是在側福晉們身上練出來的吧?”
念頭一起,自己先嚇了一跳,這種“風話”,之前想都沒有想過,更加不必說宣之于口了今兒個是怎么了?
趕緊低頭吃飯,慌慌張張的,差點兒嗆了一下。
關卓凡輕輕的拍了拍妻子的背,“慢點兒,慢點兒!”
這個動作,侍膳的翠兒看在眼里,又偷偷的笑了。
皇帝抬起頭來,掩飾的笑一笑,“哎,我跟你說,朝冠戴著重,朝服穿著,其實也不舒服你別看它瞅著好看,其實上了身,支支愣愣的,一點兒也不妥帖。”
關卓凡想了一想,說道:“也是,朝服上頭,繡了那么多條的龍三十六條呢!還有十二章紋、云紋、蝙蝠紋,以及‘海水江崖’等等花樣,都是繡上去的一整件的袍子,就沒有多少留空的地方,穿起來,自然不會如何妥帖。”
“‘海水江崖’什么的,我是曉得的,”皇帝問道,“‘十二章紋’是什么呀?”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笑道:“看看我能不能說全了朝袍是上衣下裳,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等八樣在衣,宗彝、藻、火、粉米等四樣在裳,攏在一起,就是‘十二章’,每一‘章’,都有特別的取義。”
頓了頓,“日、月、星辰,三光照耀,取義帝王恩綸普沛,澤及四方。”
“山,取義帝王治理天下水土。”
“龍,不必說了,變化多端,‘神龍見首不見尾’,取義帝王審時度勢,裁斷國事。”
“華蟲,就是雉雞,取義帝王‘文采昭著’。”
“宗彝,是祭祀的器物,通常是一對,鐫虎紋、譐紋,取義帝王忠、孝兩全。”
“藻,水生,取義帝王品行冰清玉潔。”
“火,取義帝王光明磊落。另外,火炎向上,也有率士群黎向歸上命之意。”
“粉米,就是白米,取義帝王重視農桑,給養人民。”
“黼,就是斧頭,取義帝王干練果絕,誅戮梟獍。”
“黻,這個比較有趣,下一回著朝服的時候,你仔細看看,它其實是兩個‘己’字相背,取義帝王背惡向善、明辨是非、從善如流。”
關卓凡說一個,皇帝記一個,說完了“從善如流”,皇帝試探著問道:“說完了?”
“嗯,說完了。”
皇帝禁不住“哎喲”了一聲,長長嘆了口氣,“這么多說頭的?也不曉得記不記得住?”
關卓凡微笑說道,“其實取義為何,‘十二章’之大多數,都是明白好記的,略略生僻些的,不過宗彝、黼、黻,你就用力記住這三個好了,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可以‘望文生義’的。”
皇帝仔細想了一想,果然。
可是,她還是發愁的說,“做皇帝……好像真不大容易呢!這才第一天吶,脖子也酸,腦仁兒也疼,唉……”
關卓凡心想,做皇帝當然不容易,不過,你這個“古往今來最美麗的一位皇帝”,大約也是“古往今來最容易做的一位皇帝”了,咱們就不要抱怨啦。
于是溫言說道:“今天算是你第一天‘親政’,不過,可不是你第一天做皇帝,這個,不要搞混了。”
皇帝吐了吐舌頭,說道:“對,懿旨明發,我就是皇帝了。”
“可不是?”關卓凡說道,“那個時候,你還在理藩院胡同的潛邸呢打那時候起,你就是皇帝了!”
頓了頓,用鄭重的口氣說道,“還有,‘親政’的第一天,你就做的很好了!尤其是接見八國使臣,不論對哪一國使臣,話說的都非常得體,八國使臣交口稱贊,都說,你將來一定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呢!”
皇帝笑靨如花:“真的?”
“真的!”
“這么說來,”皇帝笑道,“我的記心還不壞!那些話,都是你教的嘛!我沒有說漏、說錯什么吧?”
“沒有啊!非常好!”
“哎,”皇帝興致勃勃的說道,“之前,我一直以為,泰西人都是紅頭發、綠眼睛,原來也有黑頭發、黑眼睛的!那個西班牙的使臣,就是黑頭發、黑眼睛,只不過……鼻子高些、眼眶深些罷了。”
關卓凡點了點頭,“不錯,西班牙人里頭,確實有許多黑頭發、黑眼睛的,不過,這個西班牙的使臣,其實是法國人。”
皇帝想起來了,“對了,你說過的,西班牙在咱們這兒,沒有設公使館,可是,又想湊登基大典的熱鬧,就求了法國人替他出面。”
“是的。”
“法國人里頭,也有許多黑頭發、黑眼睛的?”
“不算少。”關卓凡說道,“法國的北部,紅頭發、綠眼睛的多,南部,靠近地中海的地方,就有許多黑頭發、黑眼睛的了。”
“地中海?”皇帝說道,“這個名字……有趣!”
“四周都是陸地,”關卓凡一邊兒比劃,一邊兒說,“就像一個大湖一般,不過,是正經的海有一條海峽和外頭的大洋連著。”
“那真的是‘地中海’了!”
“不錯。”
皇帝想了想,問道:“法國有多大地方呢?”
關卓凡想了一想,說道:“如果不計他的殖民地,單計本土,大約……三個廣東那么大吧!”
“那也不算很大,”皇帝說道,“比咱們中國小的多了。”
“是。”
“怪有意思的,”皇帝說道,“法國地方不算太大,可是,有紅頭發的,有黑頭發的,有綠眼睛的,有黑眼睛的,咱們中國的地方,比他大的多,卻都是黑頭發、黑眼睛,而且,眼眶一邊兒的深、鼻梁一邊兒的高。”
關卓凡心中一動,說道:“這倒不盡然,咱們中國,也有深眼眶、高鼻梁的,甚至,也有紅頭發、綠眼睛的。”
“啊?”皇帝愕然,“是嗎?”
頓了一頓,反應過來了,歉然一笑,說道:“可不是?軒軍里頭,就有不少紅頭發、綠眼睛的!像華爾、福瑞斯特他們,既歸化、入籍了,自然就是中國人了咱們中國人里頭,還真是有紅頭發、綠眼睛的!”
“皇上說的不錯。”關卓凡說道,“不過,除此之外,咱們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也是有深眼眶、高鼻梁、紅頭發、綠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