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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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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屋,落了座,不但上茶,而且上酒,寶鋆說道:“喝口酒暖和、暖和!你這一身兒,我怎么看怎么覺的冷!”

  “謝大人賜酒!”筱紫云說道,“不過,紫云暫時不敢領賜,只能先替兩位爺執壺——大人是忘了,我們開嗓之前,是不能飲酒的?”

  寶鋆“呵呵”一笑,“還真是忘了!行,等唱過了,咱們再好好兒的喝!”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上上下下打量著筱紫云,“似乎又瘦了些?人家過冬,總是能養點兒膘的,你呢,倒轉了過來!夏天的時候,好歹還長了幾兩肉,一入冬,就都不見了——是不是拿去貼到別的什么人身上啦?”

  筱紫云“撲哧”一笑,從袖子中抽出一方雪青綢子的手絹兒,掩住了口,眉眼神情、舉止動作,宛然就是一個二八芳華的佳人。

  一旁的寶燏,暈暈乎乎的,感覺自己坐都坐不大穩當了。

  “寶大人是愈來愈詼諧了!”筱紫云放下了手絹兒,“過冬養膘,那我不成了……寶大人這是在罵人呢!”

  “什么罵人?”寶鋆笑道,“我是心疼你!你如果是個大胖子,大冬天的,少穿兩件衣裳,也就罷了——那層膘,就頂的上一件大毛的了!偏偏你還這么瘦!你這個‘體熱’,還真是與眾不同!”

  筱紫云笑得花枝亂顫,“寶大人的這張嘴,真真兒是太損了!多少胖子都教您給罵進去了?下一回,我就對那……誰誰誰說,哎喲,這大夏天兒的,您怎么還穿著件大毛的?不熱啊?”

  “誰誰誰——誰啊?”

  “得,我不比您!”筱紫云含笑說道,“我可不敢在背后說人家的壞話!我得留點兒口德——不然,傳了出去,會有我的好果子吃?都是大人老爺,我一個小小的戲子,怎么得罪的起的呀?”

  “不妨事,不妨事,說笑而已!”

  寶鋆想了一想,“我看……福建道監察御史王莼恩,就是個‘這大夏天兒的,您怎么還穿著件大毛的’?哈哈哈!”

  說“這大夏天兒的,您怎么還穿著件大毛的”這句話的時候,他故意捏起了嗓子,扭了扭身子。

  寶燏沒忍住,一口茶噴到了自己的袍子上,不由連連咳嗽。

  筱紫云的眼波,往寶燏那邊兒一轉,便回到了寶鋆身上,“寶大人是不是要砸我的飯碗?我們‘春和班’,就在王都老爺的地頭上,王都老爺的脾氣又不好,這個話傳到他耳朵里,還不叫‘坊里老爺’來找我們的麻煩?”

  管理京師地面的衙門,不止一個,最重要的,自然是步軍統領衙門。不過,步軍統領衙門主要負責治安;普通的民事,由巡城御史管理。

  北京分東、南、西、北、中五城,每一城設一位巡城御史,每一年在監察御史中挑選簡派,滿、漢各一。

  巡城御史之下,設兵馬司正、副指揮及吏目各一人;每城再分為二坊,由副指揮和吏目分管。

  筱紫云說的“坊里老爺”,指的就是兵馬司下屬的吏目,其角色,大致就是個地保的班頭,和后世的街道辦事處主任約略仿佛。

  “春和班”在南城,目下,該管南城的,是福建道監察御史王世開,號莼恩,是個大胖子,不過,體胖而心不寬,秉性嚴肅,因此,筱紫云說他“脾氣不好”。

  “怕什么?”寶鋆含笑說道,“王莼恩是我的學生,他敢找你的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替你出頭!”

  “哎喲!”筱紫云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王都老爺原是寶大人的學生?我竟不曉得,真正是孤陋寡聞!”

  微微一頓,“寶大人疼我,我這兒先謝過了!”

  說著,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寶鋆笑道:“不客氣!不過,你若替我蹲個福,我倒更加受落些。”

  筱紫云嫣然一笑,手絹兒揚了揚,放出戲臺上的身段兒,雙手攏腰,裊裊娜娜的福了下去。

  寶鋆哈哈大笑。

  寶燏看在眼里,聽在耳中,掌心潮,口干舌燥。

  “你這方雪青手帕兒,”寶鋆含笑說道,“似乎有點兒意思,可否借我一觀啊?”

  筱紫云眼中,露出一絲猶豫,不過,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歡容說道:“當然——不過不是什么好東西,怕污了大人的眼。”

  說著,雙手托著帕子,遞了過來。

  寶鋆接過,先說了一句,“好香!”

  看時,極肅凈的一方帕子,只在一角,繡著一朵白云,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花樣。

  “好,”寶鋆說道,“別致!不是那些‘五福捧壽’、‘鴛鴦交頸’一類的濫俗花樣,還有——”

  說到這兒,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這不就是你的名字嘛!”

  雪青就是淺紫。

  “呃……是的。”

  “不曉得是哪位‘老斗’的心意?”寶鋆看了看帕子,再看了看筱紫云,含笑點頭,“果然是可人疼啊!”

  筱紫云接過了帕子,嬌笑道,“疼我的那位是寶大人!”

  “啊?好,會說話兒!”

  筱紫云重新落座之后,說道:“不過,大人疼我,我可不能不懂規矩!王都老爺的笑話兒,不敢再說了——還是說回我自個兒吧!”

  微微一頓,“我這個‘體熱’,大夫說,是‘內熱’,不關胖不胖、瘦不瘦的事兒,甚至,也不關天時的事兒。非但不關事兒,甚至,還剛剛好倒轉了過來!夏天,我的身子,冰涼冰涼的,三伏的天兒,不穿短打,也不熱;到了冬天,反倒熱了起來,人家穿大毛的,我呢,穿件夾的,就可以過冬了!”

  “好,好!”寶鋆的眼里,微微的閃著光,“夏天冰肌玉骨,冬天呢,跟一個小火爐似的,什么時候攏在懷里,都是舒舒服服的!真正是……尤物啊!”

  筱紫云再次用手絹兒掩住了嘴,輕聲的笑了。

  直到現在,寶燏都沒能夠插進去一句話,只在一旁微微的張著嘴,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

  筱紫云嬌媚婉轉,固然叫他神不守舍,老哥嘴里說出來的那些話,也叫他有瞠目結舌之感:眼前的這位寶佩蘅,還是他熟悉的那個道貌岸然的一品大員嗎?

  “聽說你搬家了?”寶鋆說道,“新的‘下處’在哪里呀?”

  “還在鐵拐李斜街,”筱紫云說道,“距舊的‘下處’,不過幾十步的路,哦,名字叫做‘紫云山莊’。”

  “這名字奇!”寶鋆說道,“叫個‘某某堂’、‘某某精舍’就好了,怎么會起個什么‘山莊’的名字呢?”

  “嗐,哪兒是我自個兒起的?”筱紫云說道,“前些日子,我過孚郡王府,替孚王爺磕頭,說起新的‘下處’,王爺興致勃勃的,說,我替你起個名字吧,就叫‘紫云山莊’!嗯,‘有仙氣兒,和你這個人,配的很’!”

  頓了頓,“王爺賜的名字,我能說不要嗎?這就樣,新‘下處’就掛上了‘紫云山莊’的牌子。”

  寶鋆微微一笑,“孚郡王可是稍微的好事了些——到底是‘國喪’期間,聽戲就聽戲吧,還非得帶出幌子來,這個……”

  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些。”

  筱紫云的“替孚郡王磕頭”,是個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孚郡王府叫了“春和班”的“條子”。

  “還不止呢!”筱紫云說道,“王爺還說,這塊匾,我索性一并替你寫了吧!我一想,哎喲,這個面子,可是大到了天上去了!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戲子,怎么當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陽壽嗎?辭了又辭,王爺才終于不再提這個事兒了。”

  寶鋆點了點頭,“你果然是懂事兒!不枉大家伙兒疼你!”

  筱紫云笑道:“寶大人疼我,我可得加緊巴結侍候!今兒個,我自覺嗓子‘在家’,侍候大人一段什么好呢?”

  寶燏的耳朵,豎起來了。

  寶鋆摸了摸胡子,“前一段日子,盡聽你的皮黃了,今兒個,咱們‘返璞歸真’,來一段兒昆腔吧!”

  “是!”筱紫云說道,“那……就《牡丹亭》如何?”

  “好啊!”寶鋆說道,“昆腔巍然曲宗,牡丹艷冠群芳,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筱紫云眼中波光一閃,“‘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大人真是知音!請大人的示下,要聽那一出的戲呢?”

  《牡丹亭》版本甚多,最多的一版,全本攏共五十五折,一整天都排不完,不過,不論哪個版本,著名的選段,不外《游園》、《驚夢》、《尋夢》、《寫真》、《離魂》、《拾畫叫畫》、《冥判》、《幽媾》、《冥誓》、《還魂》,等等。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是《游園》中杜麗娘的一句念白,亦是全戲破題之語,之后一切纏綿悱惻、生哀死怨,皆自這十個字而來。

  “就《游園》吧,”寶鋆微笑說道,“我年紀大了,小小的風花雪月一番,還撐得住,可是,胡亂做夢,就不合適了——一驚一乍的,難受!至于陰陽相隔,生哀死怨,那就更加頂不住嘍。”

  筱紫云心中一動,微微垂,莊容答道:“是。”

  言罷,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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