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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困獸猶斗,何況梟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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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狂奔,進入庫車境內之后,總算暫時擺脫了追兵,白彥虎松了口氣,下令略事休整,檢點損失,治療傷病。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身后傳來了啜泣聲,扭頭看時,抹眼淚的那個,卻是他的大嫂。

  白彥虎的大哥白彥龍,在肅州戰死,大嫂一直跟著小叔子,在軍中打雜,砍柴、燒飯、漿洗、縫補、喂馬、照料傷員、擦拭槍支、打磨刀劍……什么都做。

  大嫂的哭聲,愈來愈高,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的訴說,大致意思是:從陜西到甘肅,從甘肅到新疆,從北疆到南疆,但凡在一個地方略略安穩下來了,緊接著就要打仗,一打就輸,一輸就跑,打從離開老家,已經跑了好幾千里路了,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

  周圍人眾,面面相覷。

  大嫂的哭聲,愈來愈高,且車轱轆似的,反反復復的問:“你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啊?”

  未具其名,但大伙兒都曉得,大嫂口中的“你”,指的是誰。

  這特么就尷尬了。

  見白彥虎的臉色,愈來愈是難看,旁邊兒說的上話的人,正要開口相勸,寒光一閃,白彥虎刀已出鞘,向大嫂頸中一橫,登時鮮血飛濺,大嫂身子晃了一晃,“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周圍人眾,失聲驚呼。

  大嫂伏在地上,側過了臉龐,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腳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脖頸之下,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大半個身子,都在血泊之中了。

  驚呼聲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白彥虎聲音低沉的說了句:“將她好好兒的葬了。”然后,掉頭而去。

  雖說要“好好兒的葬了”,可是,非常之時,只能一切從簡,略具意思。

  回教徒的殯葬,講究清水洗、白布裹、深土埋,可是,這三樣,一樣都做不到。

  清水洗——亦稱“洗埋體”,即為死者沖洗全身,可是,附近沒有河流、湖泊,又不能把隨身帶備的飲用水,拿來做這個事情。

  白布裹——用白布將死者自頂至踵包裹妥當,可是,輜重全失,找不到這么多的白棉布。

  深土埋——略事休整,就得上路,沒有時間挖太深的墓穴。

  幸好,教義中,有戰爭時期,戰士犧牲之后,可以免洗禮、著血衣入殯的說法,乃援引此義,將白彥虎大嫂草草的葬了。

  至于白彥虎大嫂算不算“戰士”,就沒有人去研究爭議了。

  除了“將她好好兒的葬了”這句話之外,白彥虎再未就此事,說過一個字。可是,他下頭的人,不論是回人還是浩罕人,都震駭殊深,都體味到了他誓死不屈、一往無前的堅定意志。

  原本已經動搖的軍心,迅速穩定下來。

  再次上路的時候,隊伍齊整、安靜,傷員都咬著牙,不肯輕易呻吟出聲,許多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舍身赴義的悲壯氣概。

  白彥虎說出話來,言出法隨,再沒人敢質疑和違抗了。

  就在這時,托胡迪夏的民團發動了攻擊。

  變起俄頃,可是,這一回,叛匪只小小騷亂了一陣子,便發現敵人不是穿藍色戎裝的官軍,而是一幫子維吾爾人——他娘的,連土佬也敢來欺負我們了?!

  叛匪立即穩住陣腳,吶喊著迎面沖了上去。

  一交上手,民團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這支叛匪,和海古拉、艾克木汗他們,不是一碼事!

  海古拉、艾克木汗,都是一觸即潰,都是被民團在后頭追著砍瓜切菜,可是,這支叛匪,不但不逃,每一個人,連同傷員,都往上沖,且個個面目猙獰,人人眼中放光——

  雙方撞在一起,金戈相交,慘叫聲隨即響起——一開始,幾乎都是民團的人在慘叫!

  民團打海古拉,是在浩罕人沒有任何防范心理、未做任何防范措施的情況下,夜半入營縱火,浩罕人熟睡之中,身陷火海,昏天黑地,自然被民團“在后頭追著砍瓜切菜”。

  艾克木汗呢,彼時已是喪家之犬,而且,因為先前過境的時候,十分順利,再次過境的時候,對庫車人便未做任何防范,被民團打了個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沒有想到,白彥虎雖然也是“喪家之犬”,可是,這是一條惡犬,一條永不服輸、永不言棄的惡犬,一條一路上緊抽著鼻子、無時無刻不在嗅著血腥氣的惡犬!

  民團到底沒有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打仗,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順風仗好打,逆風仗就麻煩了,如果遇到真正的強敵,更加難以支撐太久。。

  叛匪呢?

  其中的喀什噶爾兵,勉強算得上“正規軍”。

  這也罷了,關鍵是其核心——白彥虎的陜回。

  從陜西到新疆,能活到現在的陜回,每一個,都是百戰余生,每一個,都是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這批人,白刃相搏,就是軒軍,也要忌憚三分。

  民團死傷迅速增加,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后退。

  托胡迪夏大為失悔!

  西日阿洪一班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立功心切,極力主張重施對艾克木汗的故技;官軍信使卻告誡他要“緊守城池”。信使走后,托胡迪夏思慮再三,終于還是見獵心喜,按耐不住,開城出擊,以致有此局面!

  可是,事已至此,退不得了!

  因為,后頭就是庫車城!

  自己粉身碎骨,無所顧惜,可是,民團一敗,叛匪必順勢入據庫車城,則庫車的父老鄉親,就要慘罹荼毒了!除此之外,叛匪據堅城頑抗,就算最終為官軍掃平,攻城的官軍,也會增加許多本可避免的無謂傷亡!

  他大聲疾呼:“弟兄們,咱們不能退!后頭是庫車,是我們的父母和愛人!我們就是都死在這里,也要把匪徒們堵在庫車城外!”

  喊罷,大吼:“殺啊!”帶頭向叛匪撲去。

  本已敗相畢露的民團,聽到首領如是號召,振奮精神,死戰不退。

  激戰之中,民團骨干之一的沙木沙克,中槍身亡。

  可是,也只多支撐了半個時辰,隨著傷亡的激增,庫車民團,終于還是崩潰了!

  托胡迪夏環顧四周,看著潰不成軍、紛紛后退的部下,慘然一笑,扭過頭,正要和自己背靠著背、一身是血的西日阿洪說話,忽聽正東方向,隱隱傳來了悶雷般的聲音——他一怔:這是上千匹駿馬同時踏地發出的聲音!

  心忽有所動,西日阿洪已經驚喜的喊道:“藍衣服——是官軍!”

  果然是官軍!

  猶如大海生潮,一條長長的藍色潮線,涌出地面,呼嘯席卷而來。潮線上空,塵土彌漫,這條潮線,又如一條藍色的巨龍,橫臥在大地之上,翻滾而來。

  “官軍來了!”

  “官軍來了!”

  民團上下,人人精神大振,無需號召,退卻的人,個個返身殺回,和叛匪重新絞在一起。

  這一次,輪到叛匪要退了!

  白彥虎傳令急退,可是,這個時候,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托胡迪夏以下,民團的小伙子們,一個個都紅了眼睛,死咬不放。

  藍色潮水,洶涌而至,淹沒了叛匪。

  這一仗,喀喇沙爾出來的這支叛匪,幾乎全軍覆沒,包括艾克木汗派駐庫爾勒的那位將領,也死在亂軍之中了。

  不過,清點敵尸和俘虜,沒有找到白彥虎。

  一下過撤退的命令,白彥虎便第一個打馬狂奔,民團騰不出手追擊,官軍則追擊不及,終于被他成功逸出。

  不過,這一仗,白彥虎從陜西帶出來的老底子,損失殆盡,跟在他身邊的,已不過數十人了。

  托胡迪夏向展東祿跪下請罪,說自己違抗軍令,貿然出擊,請大帥治罪。

  展東祿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說,信使的話,只是建議,不算軍令,再說,如果沒有民團死死纏住叛匪,官軍也未必可以將之全殲,你們是有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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