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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血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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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湖,醇郡王府。

  醇王會見三位“全營翼長”的地方是外書房,榮祿一進門,便見恩承、文衡兩個,都已經到了,三人彼此打過了招呼,隨即就陷入了沉默。

  榮祿發現,恩承和文衡,雖然都在努力的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是,姿態神情,還是顯示出,其內心是大有波瀾的。只是,恩、文二人的表現,剛剛好相反:恩承難以掩飾自己的惶惑不安;文衡呢,臉上卻隱約透著一股莫名的興奮。

  榮祿自己呢?

  他不曉得自己的神態在別人眼中何如,但是,他清清楚楚,自己的心里,有著何等樣強烈的不安的預感。

  他慢慢的品著茶,以此掩飾這種強烈的不安的預感,恩承、文衡兩個,卻由始至終,無心去碰幾上的茶水。

  門外,腳步聲橐橐響起,“王爺到!”

  榮祿、恩承、文衡,立即站起身來,垂手而立。

  醇王和劉寶第走了進來。

  榮、恩、文三人,“啪啪”幾聲,打下馬蹄袖,上前打千兒行禮,“請王爺安!”

  醇王“嗯”了一聲。

  劉寶第高聲說道:“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

  外書房內外的仆從,很快撤得干干凈凈了。

  醇王輕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有密旨!”

  密旨?

  榮祿的腦子,微微的“嗡”了一下,但無暇細想,立即撩起袍子,把半跪的打千兒的姿勢,換成了雙膝跪地,然后俯下身去。

  恩承、文衡亦然。

  醇王從懷中取出一卷白絹,展開后,又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然后朗聲念道:

  “諭醇郡王等:關卓凡稱兵造亂,挾持圣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著醇郡王會同榮祿、恩承、文衡既神機營眾將士,捕拿關逆,匡救宗社!特諭!”

  榮祿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

  滿腦子的“轟轟”聲中,只聽文衡高聲說道:“母后皇太后圣明!臣謹遵懿旨!呃……這個,臣肝腦涂地,死而后己!”

  文衡不倫不類的表態之后,書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榮祿聽得見自己“怦怦”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怎么辦?!

  可是,沒有時間仔細分析利害得失了!

  無論如何,先——

  他咬了咬牙,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聲音還是有一點兒發顫:“臣,領旨。”

  他聽見醇王輕輕的“哼”了一聲。

  榮祿曉得,這是醇王不滿意他沒有像文衡那樣,“特諭”一出口,便立即“臣謹遵懿旨”——不過,聽口氣,應該還好,不會真對自己生出什么成見,畢竟,這種驚天動地的“密旨”,也應該允許聽者“震駭”一下子的。

  “好像,”劉寶第格格一笑,“還有一位,沒有什么動靜啊?怎么,恩露圃,你打算不奉旨嗎?”

  此時的恩承,七魂已經去了六魄,聽見“不奉旨“三字”,渾身猛地一震,差點跪不住了,勉強穩住了身子,顫聲說道:“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

  “呃,呃,”恩承幾乎語不成調了,“只是,只是,這個,這個,母后皇太后……果然,果然,如此,如此……”

  醇王的眉毛一挑,峻聲說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說我矯詔嗎?”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恩承魂飛魄散,磕下頭去,“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不是這個意思!”

  咦,恩軍門的話,怎么突然間溜起來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醇王的話中,有著巨大的威壓,恩承真的要跪不住了,他咽了口唾沫,張了張嘴,可是,“遵旨”的話,還是說不出來。

  “你們兩個,”醇王說道,“先起來吧。”

  你們兩個——自然是指榮祿和文衡。

  榮祿、文衡站起身來,跪在地上的,就只剩恩承一個人了,這種四面壓力如堵的態勢,恩承再也承受不來了,他晃了一晃,整個人都幾乎趴在地上了,嘴里低聲說道:“卑職,卑職,遵……旨。”

  接旨的時候,都是“臣遵旨”,還從來沒有人說什么“卑職遵旨”的,恩軍門開風氣之先啊。

  醇王沒聽清,問了句,“什么?”

  “臣……遵……旨。”

  醇王暗暗吐了口氣。

  不過——

  他偏過頭,看了劉寶第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原先不是說他“唯王爺馬首是瞻”么?這會兒怎么好像……不情不愿的樣子?

  再者說了,這么副膿包勢的樣子,怎么謀干大事呀?

  劉寶第曉得醇王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王爺,這道密旨,確實是有些驚心動魄的,露圃為人,一向端方謹飭,一時半會兒的,震駭失措,也是情有可原的嘛!無論如何,露圃到底還是奉了旨,這就好嘛!無足深怪!無足深怪!”

  醇王哼了一聲,“也罷了。”

  頓了頓,“你也起來罷!”

  恩承低低的說了聲“謝王爺”,掙扎了一下,然而,腿腳都是軟的,一時之間,居然站不起身來。

  榮祿和文衡,趕忙一左一右,將他攙了起來。

  恩承渾身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露圃有所疑問,”劉寶第說道,“并不奇怪,就是仲華、圻中兩位,大約也會有一點兒奇怪——關某稱兵造亂之后,王爺奉旨‘回府讀書,閉門思過’,一直沒有離開過太平湖,這道密旨,是怎么來的呢?”

  榮祿心想,這個事兒,我確實是“有一點兒奇怪”的——不過,你不說,我是不敢主動問的。

  “當然,”劉寶第說道,“王爺奉的所謂旨意,不過是關某及其黨羽的矯詔,彼時,母后皇太后已經為彼等挾制,做不得主了。”

  頓了頓,“不過,關某雖然控制了宮禁,卻未想到要禁止宮眷入宮——這道密旨,是母后皇太后偷偷兒的交由醇郡王福晉,帶出宮來的。”

  劉寶第轉向醇王,“王爺,我看,請仲華、露圃、圻中看一眼密詔吧?——這樣,大伙兒心里更踏實些!”

  “好吧!”

  醇王將那卷白絹,遞給了劉寶第。

  劉寶第接了過來,走上前去,“仲華。”

  榮祿趕緊雙手接過,恩承、文衡的目光,也聚了過來。

  一打開,三個人,不由自主,都“咦”了一聲。

  白絹上,每一個字,都是殷紅的,竟然是——血詔!

  劉寶第緩緩說道:“母后皇太后當著醇郡王福晉的面兒,咬破手指,書此血詔!”

  文衡義憤填膺,大聲說道:“主辱臣死!請王爺即刻下令,全營出動,清君之側!”

  “圻中忠愛至性!”劉寶第贊道,“不過,此事尚需周密布置——這個,咱們遲一點兒再說。”

  榮祿細看血詔,字跡歪歪斜斜,不成章法,且有好幾個別字,譬如,“醇郡王”的“醇”字,“酉”寫成了“西”,“享”寫成了“亨”;“榮祿”的“祿字”,示字旁多了一點,寫成了衣字旁;“文衡”的“衡”字,干脆就寫成了“橫”。

  確實很像沒讀過什么書的母后皇太后的字跡。

  只是——

  只是現在不是細細琢磨的時候。

  榮祿看過,傳給恩承;恩承看過,傳給文衡。

  恩承、文衡“捧讀”的時候,手都微微發抖——一個是似乎是嚇的,一個似乎是氣的,文衡甚至眼中含淚,哽咽著說道:“主辱臣死,主辱臣死!”

  榮祿心中暗道:這個文圻中,果然是“忠愛至性”至此?以前,可沒怎么看出來啊?

  都看過了,血詔又傳回到榮祿手中,他微微躬身,雙手捧著,遞回給劉寶第,劉寶第也以同樣的姿勢,遞回給醇王。

  醇王收好詔書之后,說道:“都坐吧,咱們好好兒的合計合計。”

  諸人落座之后,醇王說道:“這個事兒,其實已經有了很詳細的計劃,可保必勝!劉先生,你給大伙兒說一說吧。”

  “是!”

  劉寶第開始長篇大論,將“神機營對城內軒軍,以十當一”、“加上城外的,軒軍的兵力也沒神機營的多”、“城內的軒軍,分布極散,力分則弱,咱們是以拳對指,各個擊破”、“巷戰、近戰,正是神機營所長”、“那邊兒根本沒想到,王爺會遽做‘清君側之睿斷’,雷霆一擊,必收奇效”,等等,一一說了。

  劉寶第滔滔不絕的時候,文衡神色興奮,不斷附和;恩承呢,聽著聽著,覺得好像確實有那么些道理,慢慢兒也沒有那么面如土色了。

  不過,于榮祿而言,雖然劉寶第的每一句話,他都聽清楚了,但是,沒有哪一句話,他是真正聽進去了的。

  只是,在表面上,他盡量保持平靜,時不時微微頷首,意示贊附。

  分析了敵我力量對比之后,劉寶第便開始講述具體的計劃:利用會操,集合部隊,開讀密詔,分路出擊。其中,榮祿率“威遠隊”,直取紫禁城,捕拿關逆;同時,恩承做些什么,文衡又做些什么,一一分派,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劉寶第說完了,文衡斜睨了榮祿一眼,含笑說道:“仲華,你的差使,可是首功啊!實話實說,我是有些嫉妒的!”

  既然把“嫉妒”兩個字說了出來,就不是真正的嫉妒,榮祿勉強笑了一笑,正要答話,醇王已“呵呵”笑道:“都一樣,都一樣!沒有什么首功、次功之分,大事底定,功勞是大家伙兒的!”

  “是!”文衡說道,“我是玩笑話,王爺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頓了頓,“不過,我想起個事兒來——”

  “什么事兒?”

  “關逆最早的出身,”文衡說道,“是驍騎營——后來才轉到步軍統領衙門去的!目下,步軍統領衙門的左、右翼總兵,阿爾哈圖和蔡爾佳,也都是驍騎營出身——坊間傳言,這兩人,可都是關逆的拜把兄弟!”

  頓了一頓,“王爺、劉先生,你們看,我帶的‘驍騎隊’……”

  前文說過,神機營只有“威遠隊”一支“本隊”,其他各隊,都是抽調自京城各旗營,抽調自前鋒營的,就叫“前鋒隊”,抽調自驍騎營的,就叫做“驍騎隊”。

  幾人都明白文衡的意思,怕“驍騎隊”中,有人和關、阿、蔡等有所勾連,則舉事之時,干系不小;至少,對陣之時,可能下不去死手。

  醇王怔了一怔,轉向劉寶第:“圻中的顧慮,先生以為何如?”

  “關逆早早兒的就離開驍騎營了,”劉寶第沉吟說道,“那個時候,他不過一個外委藍翎長,還什么都不是;不過,阿爾哈圖、蔡爾佳兩個,倒是不能全然不防——嗯,圻中提醒的好!”

  頓了頓,“這樣吧,王爺,神機營也要留人看家,‘驍騎隊’就留在王府井大街和煤渣胡同看家好了,反正,諸隊之中,‘驍騎隊’人數最少,不派出去,無關大局。”

  醇王想了一想,“成!”

  看看文衡:“圻中,你以為如何?”

  “卑職謹遵王命!”

  “還有什么問題嗎?”

  一時無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恩承小心翼翼的說道:“北京的軒軍,這個……呃,不足慮了,那,天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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