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小皇帝。
以小皇帝為“黃雀”的念頭,關卓凡很早就有,但是,“黃雀行動”之類的計劃,只是他對待小皇帝的諸多選項之一,且排位并不靠前。這一選項的排位逐步前移,最終成為第一和唯一選項并付諸實施,是有一個相當長的過程的。
剛開始的時候,關卓凡對待小皇帝的基本方針,是“觀察、了解、影響、控制”。
他要看一看,這個小皇帝,和歷史資料中的那個早崩的穆宗皇帝,是否能夠對的上號,有沒有改變的可能?
當然,是按照關卓凡的想法、符合關卓凡的利益的改變。
為此,他毛遂自薦,入直弘德殿,做了小皇帝“洋務、兵事”功課的師傅。
不過,入直弘德殿,更直接和更重要的目的,還不是“觀察、了解、影響、控制”小皇帝,而是以下兩個:
其一,為自己上多一道保險。
清朝對于儲君和皇子的教育的重視,大約是中國歷朝歷代之冠,因此,在清朝的政治中,帝師的地位,超然而崇高,某種意義上,帝師的資歷,算是一種“丹書鐵劵”、“免死金牌”,這一點,到了清朝的中后期,表現得尤其明顯。
祺祥政變時,顧命八大臣中的杜翰,是肅順集團的謀主,打壓兩宮和恭王的謀劃,大多出于其手,慈禧和恭王,銜之次骨。本來,除了肅順,他們第二個欲殺之而后快的。就是杜翰。可是。因為杜翰的父親是文宗的師傅杜受田。不但不好殺他,還不好給予過重的處分,法司“議革職戍新疆”,但“詔原之,褫職,免其發遣”。
就是說,從拘留所出來就直接回家了,一天正經的牢也沒坐過。
杜翰本人并非帝師。不過是帝師的兒子,就占了偌大的便宜,恭王和慈禧,寧肯去殺載垣和端華這兩個鐵帽子王,也不來動他。
如果本人就是帝師,待遇就更好一些了。
翁同龢是光緒新政的核心人物,康、梁等人的大后臺。戊戌變法,新舊矛盾激化,維新派欲鋌而走險,不利于慈禧。袁世凱出首,慈禧發動政變。恢復訓政,幽禁德宗,殺六君子,但翁師傅的處分,不過是“革職,永不敘用”,而且,在其逝世五年后的宣統元年,詔復原官,追謚文恭。
宦海沉浮,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更何況關卓凡做的,改革也好,權爭也罷,都會遭遇力道極為猛烈的反抗,有時候甚至是千夫所指,實在是極需要替自己多上一道保險的。
杜翰、翁同龢和政治對手的矛盾,都接近你死我活的程度,落馬后,卻都因為帝師這個因素而得保首領,帝師,就是關卓凡替自己上的一道保險。
此其一。
其二,以增加小皇帝“兵事、洋務”功課為契機,打壓守舊勢力,加速推進新政。
“兵事”不是重點,重點是洋務,如果連皇帝都學“洋務”,今后,還有誰不能學、不該學“洋務”的?
這是最好的“標桿”,如果這一關能過去,之后,“新政”就可以大踏步地向前進了。
守舊派的反對如期而至,辦個“同文館”,還要吵得沸反盈天,皇帝學“洋務”,真正是如喪考妣了!
然而,關卓凡布置得宜,搶先一步,封住了守舊派領袖倭仁的嘴,蛇無頭不行,守舊派亂了章法,待鐘王宣旨,劈頭蓋臉,將第一個上折反對的詹事府右庶子孫東謀一頓“錐心之誅”后,守舊派氣焰大減,不得不消停了下來,關卓凡無驚無險地闖過了新舊之爭的第一關。
其三,才輪到“觀察、了解、影響、控制”小皇帝。
首先是“觀察、了解”:看一看,這個小皇帝,和歷史上的穆宗,是否真的是一碼事?如是,有沒有改變他的可能性?值不值得做出相關的努力?答案如果是否定的話,就要確定:自己有“影響、控制”他的可能性嗎?
“原時空那個早崩的穆宗皇帝”,是個什么樣子的皇帝呢?
先來看看穆宗的前任、后任們。
有人說過,中國歷朝歷代皇帝的平均水準,以清朝為最高。這是一個注定會引起爭議的說法,但是,若僅以封建社會的維度而言,關卓凡是認同這個說法的。
乾隆之前,國勢強盛,對于皇帝水準的爭議較小,不去說他了;乾隆以后,國勢陵替,內憂外患,但皇帝的水準,依然有可圈可點之處。
中國的大門,是在宣宗手上失守的。這倒不算是他真正的責任——以彼時之時代差距,換了哪個做皇帝,也必定是守不住的。宣宗真正的歷史責任在于:戰敗之后,面對時代大潮,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思和改變,白白浪費了整整十年的寶貴時光。
不過,“若以封建社會維度而言”,在道德水準這一項上,做人也好,做皇帝也罷,宣宗卻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侍母至孝——還不是生母;自奉至檢——到了變態的地步;尊師重道——甚至為此一腳踢死了自己的皇長子。
如果排一個“中國皇帝道德榜”,歷朝歷代數百位皇帝中,宣宗一定名列前茅。
還有,宣宗雖然保守,但絕不是一個昏庸糊涂、無所作為的皇帝,不然,也不會有禁煙之舉了——在當時的情形下,禁煙,其實是帝國一次重大的自我更新和救贖的努力,如果面對的不是英國這個和當時的中國幾乎不算一個位面上的對手,未必就不會成功。
晚清的皇帝,文宗大約是被詬病最多的一個了。這位被關卓凡戴上了一頂又一頂綠帽子的皇帝,脾性較之他的老爸,剛剛好倒轉了了過來:喜好聲色,熱愛享受。可是,平心而論,文宗在這上面花的錢,其實是非常有限的,事實上,他堅決支持肅順的緊縮開支、裁汰冗員的政策,以致八旗上下、朝野內外怨聲載道,也為肅順種下了日后的殺身之禍。可是,不如此,哪里均得出軍費來平定洪楊的大亂?
平定洪楊,在慈禧和恭王手上收功,但是,底子卻是文宗和肅順打下來的,不論是裁減八旗錢糧,還是重用曾國藩等漢員,慈禧、恭王都延續了被他們殺掉的肅順的政策,可以說,肅順在前面替他們唱了黑臉,做了丑人。
對待外面的世界,文宗和宣宗,一樣是保守的,但不能因此就對他們的努力和成績視而不見。
德宗能力有限,但無論如何,曉得知恥后勇,奮發圖強,改革的大方向,也是基本對頭的,只是手段過于簡單粗暴,步子太大,扯著了蛋。
溥儀退位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孩子,不在討論之列。
穆宗呢?
這么說吧,幸好他親政一年便早早地掛掉了,不然,一定會大幅度拉低清朝皇帝的平均得分,“中國歷朝歷代皇帝的平均水準,以清朝為最高”之說法,還能不能夠成立,可就得兩說了。
清朝的皇帝中,穆宗是一個真正的“異數”。
中國歷史上,昏君、暴君,車載斗量,但同為昏君、暴君,大一統王朝的昏君、暴君,和五胡亂華、五代十國等亂世的昏君、暴君,表現的形式是很不一樣的。
大一統王朝,制度完善、嚴密——愈往后愈是如此,皇帝從小就接受良好而嚴格的教育,不論其本性如何,不論日后變成了多么奇葩的昏君、暴君,在他們剛剛登基的時候,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會表現出虛己納諫、克勤克儉、勵精圖治等一個好皇帝應該具有的優秀品質。
譬如宋徽宗、明神宗,剛剛繼位的時候,全然是一副四有好青年的形象。
唯有穆宗,甫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的昏、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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