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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治亂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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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說道:“我這么說,夫人大約有一點意外。”

  隱約的愕然,已經從大浦慶面上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極溫柔而純凈的笑容:“阿慶愚鈍,求王爺開導。”

  “方才夫人提到的‘冒煙走水’,”關卓凡說,“我覺得,這四個字,放在目下之幕府身上,倒是十分合適。”

  沉默片刻,大浦慶低聲說道:“是,王爺睿見,幕府的日子,不算好過。”

  “長州的叛亂是打下去了,可是,大大小小的‘一揆’,似乎沒有減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吧?”

  “這……是。”

  “一揆”,日語表示人民對領主的反抗,即“暴動、起義”之意。

  大浦慶是何等樣聰明之女子?她已經隱約知道軒郡王要說的是什么了。

  長州亂平,迫在眉睫的危機解除,幕府上下興高采烈,以為“天下從此大定”。但事實上,幕府只是暫時渡過難關,按下葫蘆浮起瓢,第一個火頭暫時熄滅了,第二個火頭很快就燒了起來。

  這“第一個火頭”,是地方武士向幕府奪權;這“第二個火頭”,則是來自于底層人民的反抗。

  天保四年,即1833年,日本各地大饑,史稱“天保饑饉”。饑荒持續至天保八年,即1837年,情況惡化,終于爆發了大鹽平八郎領導的貧民暴動。

  從那時開始,大大小小的“一揆”,此起彼伏,時至今日。隱然已有燎原之勢。

  這是我們熟悉不過的王朝末期的景況,而幕府的“開國”,相當程度上加重了這一局面。

  生絲、棉花、茶葉等商品大量出口,導致國內物資短缺,物價因而上漲。這種物價上漲。具有強烈的傳導性,最終致使并不出口的大米的價格也大幅上漲,從而對中下層人民的生活造成嚴重影響。

  日本國內銀貴金賤,洋商便用國際比價低廉的白銀在日本大肆套購黃金,使日本各藩藩庫的黃金儲備迅速告磬。為挽救財政危機,各藩只好降低新鑄的貨幣的含金量。或者濫發“藩札”——相當于紙鈔,造成嚴重的貨幣貶值。

  物價上漲、貨幣貶值互相作用,使通貨膨脹愈來愈嚴重。

  農民、普通市民、下級武士,都陷入了急劇的貧困化。

  第二次長州征伐的龐大的軍費開支,使幕府和參戰各藩的財政狀況進一步惡化;為支付軍費就不得不增加賦稅。人民的生活愈加困苦。

  第二次長州期征伐間,大和國宇陀郡、安藝國佐伯郡、贊歧國多度郡、隱歧國原田郡等地,接連爆發農民暴動;大阪、兵庫,也發生了城市貧民的騷亂。

  就在關卓凡以征服者的姿態進入江戶內城、參加和櫻天皇的登基典禮的時候,江戶發生了要求“平抑物價、救濟窮民”的“請愿”事件,只不過幕府拼命捂著,沒讓彼時的關貝子親眼見到而已。

  日本會發生類似太平天國那種大規模的“一揆”嗎?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屆時。不但武士階層會參與,寺廟宗教勢力也很有可能介入。

  倒幕勢力會趁機再次發難,甚至奪取“農民運動的領導權”。“竊取革命勝利果實”。

  日本亂一亂,關卓凡并不反對,不過,這個亂,是有講究的,最好的狀態是“不死不活”。一直病懨懨地吊著口氣,老老實實地。做中國工業化的原材料供應地,并提供部分原始積累。

  為此。關卓凡必須做到以下兩點:

  其一,不能允許日本“由亂而治”。

  “大治”常常出現在“大亂”之后,大規模的戰亂,會徹底清洗掉老舊的政治勢力,為新鮮血液騰出足夠的空間。

  關卓凡絕不能允許日本出現一個強有力的新統治者,不能允許自己冒日本擺脫控制、自行其是的風險——他認為,對于中國來說,再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適的統治日本的人選了;對于他本人來說,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適的“代理人”了。

  只要“幕藩體制”得以維持,日本就不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更遑論邁入近現代國家的門檻了。

  同時,“幕藩體制”的虛弱,使幕府永遠也離不開關卓凡和中國的支持,擺不脫對關卓凡和中國的依賴。

  日本,就只好乖乖地做中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了。

  所以,日本只宜“小亂”,不宜“大亂”。

  所以,關卓凡不能做刺激日本國內階級矛盾大爆發的事情。

  其二,關卓凡不能引火燒身,損害自己在日本的利益。

  “若真像竹內奉行說的,”關卓凡說,“小民‘窮極無聊’了,他們第一個要找麻煩的,只怕還不是官府,而是……‘慶記’。”

  大浦慶微微一震,眼中波光一閃,隨即垂下眼皮,低聲說道:“是。”

  “夫人也曉得,幕府就那點子本事,真出了什么大亂子,怕是難以護得‘慶記’之周全的。”

  “這……確實如此。”

  “還有,到時候,‘慶記’所被之禍,只怕不止于繅絲廠,茶業也會受到波及的——我曉得,有一班頭腦不清不楚之人,對日本的茶業出口,早就嘖有煩言了。”

  大浦慶悚然心驚。

  這就是上文提到的:生絲、棉花、茶葉等商品大量出口,導致國內物資短缺,物價因而上漲。這種物價的上漲具有強烈的傳導性,最終導致并不出口的大米的價格也大幅上漲,從而對中下層人民的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

  “繅絲廠遲早是要建的,不過,不急在一時。反正,咱們手頭上要做的事情,非常之多,單單一個別子銅礦,就夠阿慶忙得了。”

  說了這么久,關卓凡口中,第一次把“夫人”二字,從“阿慶”后面拿掉了。

  大浦慶心中大大一跳。

  他……有心還是無意?

  不由自主,便媚眼如絲,朝關卓凡臉上一繞,再一繞。

  “阿慶心悅誠服,凜遵王命。”

  端茶送客,小蕊送大浦慶出去。

  關卓凡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一高一矮兩個女人裊娜的背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他否決了大浦慶建繅絲廠的計劃,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并沒有對她明說——也無法明說。

  擔心小民“窮極無聊”鬧事神馬的,固然是原因之一,卻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允許日本的絲業跑到中國的前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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