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快馬加鞭,兩日后才回了伯爵府,此時正是傍晚,十月初的天氣已有了些寒意,她緊了緊身上的小襖,快步登上丹墀。
門房都知玉簪是云想容身邊貼身伺候的中很得臉的,人人客氣的招呼:
“是玉簪姑娘回來了啊。”
“幾日不見,玉簪姑娘愈發的水靈了。”
玉簪白了油嘴滑舌的門子一眼,正色問:“伯爺可在府中?”
見她如此,門子也不在與她玩笑,忙點頭道:“伯爺才回來不多時。”
玉簪頷首,快步進門趕去外院書房,待侍從進去通傳時,正瞧見小猴和衛昆侖二人站在廊下低聲說話。
小猴和衛昆侖想不到玉簪會突然回來,都有些緊張的迎上來:“
“玉簪,你怎么回來了?”
“是啊,莫不是夫人有什么事兒?”
玉簪搖頭,“伯爺呢?”她心下有些打鼓,男人們不都是好面子的么?夫人那樣強硬,打發她回來只要問一句話,伯爺會不會動氣?
“伯爺在與褚先生議要緊的事。”見玉簪如此神態,衛昆侖斷定了有事,想問問英姿怎么樣了,又有些不合時宜,只得道:“我去幫你傳伯爺一聲?”
玉簪忐忑猶豫,本就是拈酸吃醋的事兒,若又打斷了伯爺與褚先生談論正事,伯爺怕更不高興了,夫人從來都識大體的很,這一次怎么就小性兒起來了呢。
她糾結的絞著帕子。
衛昆侖和小猴見她這般,更急了,又不好催……
這廂僵持時,卻聽屋里傳來沈奕昀悅耳又清冷淡漠的聲音。
“誰在外面?”
小猴忙到門前回話:“回爺,是夫人身邊的玉簪。”
屋內只安靜一下。門就被敞開了,沈奕昀身著淡青色竹節紋對襟長衫,俊美面龐表情冷淡,修長劍眉微擰,鳳眸漆黑幽深,似眨眼就能將人吸入進去,他此刻的氣勢如入鞘的寶劍,冰冷又強勢,仿若一個不高興,就能將人斬兩半。
是同一個人。卻是不同的氣質。
玉簪跟著云想容久了,見到的都是那個溫柔又幽默的男主人,幾時見過沈奕昀這模樣?好似那雙波光瀲滟的眸子里都淬了寒冰,只看她一眼她都渾身冷透一般。
玉簪忙緊張的行大禮:“給伯爺請安。”
沈奕昀睨她一眼,“怎么回來了?夫人怎么了?”
云想容讓她說的那句話。越發的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了。
伯爺對夫人太好太溫柔,以至于夫人根本想不到伯爺是個什么樣的人。她若說了。會不會對夫人不好?
猶豫之時,身子已經被陰影遮擋,面前是繡了竹節紋的淡青色袍擺和皂靴。
“怎么回事?”
他聲音冷淡又強勢,加之他身上的壓迫力,玉簪當下禁不住開了口:“夫人讓奴婢問您一句,您是打算自己與夫人說。還是讓夫人自己去查。”
說罷玉簪垂眸,她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至于主子的關系,她也管不得了。
停在她身前的人一直佇立著。她也一直沒有起身,心已涼了半截。
就在她以為沈奕昀會勃然大怒時,卻聽頭頂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到底還是叫她知道了。”
楮天青和衛昆侖也都輕嘆了一聲。
玉簪倏然抬頭,看向滿目了然的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三人。難不成這事兒他們都知道?只瞞著夫人一個?!
玉簪心疼云想容,已是十分生氣,雖懼怕沈奕昀,卻依舊道:“夫人懷著身孕,受不得打擊,伯爺即便不為了夫人著想,好歹顧念著腹中的孩子,少讓夫人動怒才是。夫人行事素來穩重,若不是氣急了,也不會人住在孟家,就打發我回來問伯爺話。夫人不是不明理的人,伯爺最好與夫人好生說清楚才好。”說這話時,她滿心只想著自己必須終于云想容的本分,就算沈奕昀要罰她她也認了。
誰承想沈奕昀卻是輕快的笑了,笑聲與方才的冷漠完全不同,還打趣的說了句:“又一個英姿。”
衛昆侖也笑著點頭。
手肘一輕,玉簪已被攙起來。她詫異的對上沈奕昀溫和了不少的面龐。
“你回去告訴夫人,就說我過兩日休沐就去,讓她好生照顧自己,不必為我擔憂,也不必多想。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只管好生陪著老人承歡膝下就是了。”
玉簪只覺得云里霧里,眨了眨眼才道了句“知道了”,行禮退了下去,先去用飯休息,次日就快馬加鞭趕回了興易縣。
云想容等了這三天,因為擔心沈奕昀,話也不如前兩日多,除了陪著曹氏和孟方說話,大多數時間都是悶在房里有一下沒一下的做針線,扎了兩次手指,索性直接丟了尺頭坐在臨窗的暖炕上發呆。
天氣漸冷了,怕她夜里凍著,曹氏已吩咐人將她屋里的暖炕每日早晚都燒一把火。
玉簪將沈奕昀的反應與云想容說了,云想容就明白其中定然有沈奕昀解決不了的大問題。查不出所以然來,沈奕昀也要等些日子才休沐,她也自己將前因后果分析了七七八八。
過了兩日,沈奕昀還沒在休沐時告假前來,楚晏卻是先回來了,人才到前廳,就已經有小丫頭來給云想容報訊:“……楚少爺回來了,還帶回個姑娘來。”
姑娘?
楚晏抗拒婚姻大事,連自己有斷袖之癖的借口都找了。這會子卻能帶回個姑娘來?
云想容放下繡繃,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緩緩起身由英姿和玉簪陪著去了前廳。
還沒進門,就聽見屋里傳來憤怒的吼聲。
“……不準!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外公,就聽我的話,否則你這輩子都不要進孟家的門!”
“外公,你不能如此霸道。嫣凰是個好女子,她只是出身不好,卻不代表她的人也不好。”
“好女子?好,那你問問她,肯不肯給你做妾做侍婢?真這樣對你喜歡的山盟海誓,哪里能不考慮你的身份?!一個青樓艷妓為正妻,你以后如何見你那些朋友?人會說你迷戀美色!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咱們雖是商賈,可也不必要娶下九流的那些為正妻,你楚晏的才貌家室,莫說是好人家的閨女。就是京都城中的名門閨秀也趨之若鶩,你這個不孝子,到底怎么想的啊!”
孟方一連串的大吼之后,已是氣喘吁吁。
隨即有女子輕生的啜泣傳來,嬌滴滴的道:“既然如此。我告辭了。載文,你往后多保重。”
緊接著便有一紅衣女子急匆匆迎面而來。險些撞上云想容。
那女子十歲的模樣。一身玫瑰紅色的褙子長裙,云髻高疊,不施脂粉,巴掌大的芙蓉面上五官精致美艷,修長柳眉卻透著些英氣,端的是絕代無雙的美人。雖在落淚,卻是倔強的抿著淡粉的菱唇,就像是凝露的玫瑰,連身為女子的云想容都禁不住看的癡了。
不過癡然之后。云想容的眼神好奇中有了些復雜。
青樓艷妓,嫣凰……
她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沈四前世的紅顏知己,似乎就叫嫣凰,是蘇杭一帶的名妓。據說她性子剛烈,一心癡愛沈四,沈四卻一直都沒有給他一個名分,她不計較正室身份愿意為奴為婢,沈四也并未曾收了她。她幾次三番的求婚不成,最終投湖自盡了。那一段風流史,被人傳出許多版本來,人言可畏,一些事也是不可全信的。
不過嫣凰這個人與前世的沈奕昀有關系,卻是可以確定的。
云想容蹙眉沉思時,嫣凰也在驚艷的望著她,有些呆愣。
還是楚晏追出來拉住她手臂時,嫣凰才回過神來。
“嫣凰,你不必難過,也不用走。”楚晏正在氣頭上,只對云想容點了下頭,就拉著她手臂往外走:“我就不信楚載文自己喜歡的女子還護不了!”
“混賬!”孟方也到了門前,氣的渾身發抖:“你是要氣死外公是不是!”
“是外公不講道理!”楚晏回身瞪眼。
一老一小就如此這般對峙。
云想容看的無奈,柔聲道:“外公,您與表哥都在氣頭上,如今情緒激動的很,不如等平靜了一些在談此事不遲。”
孟方明白云想容的意思。如今孟家的產業已漸漸交給楚晏打理,沒有他,孟家無以為繼。
他強壓著火氣,才哼了一聲甩袖子進屋了。
楚晏則是拉著嫣凰的手往外走:“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得到。大不了我拋開這身價,與你閑云野鶴泛舟游湖去,更是逍遙自在呢!”
“載文……”嫣凰已是淚流滿面。
云想容一直蹙眉冷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樣柔弱的恰到好處的引起男人的憐惜之情。這樣分毫不差,計算精準,有些太…刻意。
許是感覺到云想容的注視,嫣凰回過頭來看了云想容一眼。
二人眼神不過稍微交匯便已移開。
云想容已笑著到了跟前,勸說楚晏:“表哥,外公和外婆已經上了年紀,有什么話等心情好了好好商議就是,也不必急于這一時啊。”又笑著道:“你倒是可以,什么時候認識了這樣的美人,竟然不告訴我!枉我還未你終身大事嘮叨你幾次,你也沒跟我松過口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