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恍惚張開眼時,發現自己竟是躺在行進中的馬車上,車窗處珠簾晃動,光澤淡雅盈盈,身下的褥子溫暖柔軟,枕頭也比往日的都舒服。
輕撫上心口處,傷口很疼,證明之前一切并不是夢。
云想容立即清醒過來,忙撐起身喚人:“英姿,沈四呢?”
馬車外的人不等動靜,云想容就聽見背后一聲愉悅的低笑。
回頭,俊美無儔的少年穿了件竹葉青色的交領素緞外袍,悠閑的靠在馬車檻墻上,鳳眸笑瞇著,幾日未見略有些消瘦的臉上掛著個愉快地笑容,正在挪動雙腿,看樣子似是腿麻了。
云想容想不到自己竟是一直枕著他的腿,才剛那樣著急找他,這會子難免有些扭捏,“我們回家去?”
“嗯,看你睡的熟,就沒叫你起來。”
她此時穿著牙白色的中衣,黑亮長發披垂腦后,有調皮的柔順發絲順著香肩滑落到胸前,圓潤耳垂上的珍珠耳墜隨著馬車的行進在她白嫩頸間晃動,巴掌大的俏臉因失血而蒼白,櫻唇也是淺淡的粉色,模樣脆弱又引人遐思。
沈奕昀目光深邃,向她伸出左手:“六兒,過來。”
他笑容溫柔,眼神疼惜,讓云想容有一瞬的錯覺,好似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的男子,可以讓她全心依靠,會包容她的一切,將她的一切都照顧妥帖。
能劫后重逢,真好。
云想容禁不住心頭一熱。乖巧的爬到他身邊。
沈奕昀怕她動作大了掙破傷口,忙長臂一伸。將她撈到身前來坐,“你昨夜里發熱,本該讓你好好休息,養好了身子在回去的。可是情勢所迫,只能委屈你了。”輕吻她的耳垂,“對不住。六兒。”
“這又怪不得你。一切你都安排妥當了?”
“是,你不必擔心。而且此番的事不會有人輕易問起的。你去了,只能代表你收到勒索信,擔心我,我自始自終沒有露面,且我的人都能證明我在田莊養病,你是被騙去的。所以抓不到實質的證據。無礙的。”
云想容靠著他的肩膀,將臉埋進他肩窩。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氣息,心下越發安定,握著他圈在自己身前的左手,調皮的將右手與之掌心相對。他的手修長漂亮,比她的手恰長了一個指尖。云想容正想對齊指根比比他們的手指相差多少時,她的手已被他握住,十指交握。
云想容側回頭看他,唇恰擦過他的下巴。
“昨日我在馬車上見你自戕倒下。以為今生再無這種機會了,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了。”沈奕昀漸漸地收緊懷抱,珍而重之的落吻在她的額頭:“六兒,害的你如此是我的不是。以后我的事都告訴你。在不會這樣了。昨夜你發了高熱,乳娘和英姿他們服侍你時,我去找褚先生談過。后來我就在想,若是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出來做什么,你就不會胡亂猜測,也不會考慮我會落入錦衣衛手中的可能,更不會親自前來了。對你隱瞞了我的行蹤,原是不愿意你一個女子為了男人家的事而操心。想不到竟險些害了你……”
沈奕昀將臉埋在她肩窩,聲音變的悶悶的:“還有,沒有將我所有的事交底給你,也是大錯特錯,我已與褚先生說了,往后我的人只要你想用的就可以用,不必問過我,他們只需聽命即可。”
明明不是他的錯,可每次他都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云想容抬起手輕拍他的臉頰:“即便我此番身死,其實也是無怨無憾的,只是現在沒事了,想起當時還是有些后怕。若尉遲鳳鳴沒有阻攔,那一刀我必然會扎實的。那我豈不是只能由著你去找小老婆?”
她能如此他玩笑,沈奕昀歡喜不已,配合的道:“所以你更不能有個什么了,我保證你若是有個萬一,我立馬去找小老婆,一天都不等。”
云想容噗嗤一笑,輕捶他的胸膛:“你現在即便不找,也有多少在排隊等著呢。”
沈奕昀悶笑著將她摟的更緊了一些。
在這個狹窄的空間里,身后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腹中有他們的孩子,她的整個世界都包容在此處了。云想容頓生豪情。
其實此番事給她的領悟還有更多,沈奕昀雖說要將自己的力量交給她來使用,可下頭的人未必肯信服。如楮天青一類的忠仆且瞧不上她的大有人在。
她原本只想成婚之后相夫教子,好生為他處理好內宅事物讓他無后顧之憂即可,可經此一事云想容才發現,作為沈奕昀的女人,若不想成為他的拖累,對自己的要求就不能停止在尋常婦人那樣,她必須要有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能自保。否則何談幫助他?
既然已經嫁給這樣不可能平凡的男人,那么未來的路,也就不可能平坦。
云想容唇角溢出微笑,即便不平坦,路是她自己選擇的,一切風雨,她欣然面對。
一行人到了次日傍晚才到伯爵府,并未驚動他人,而是悄悄的回了卿園。
沈奕昀上朝消了假,無意外的,此事就仿佛皇帝當年是篡位登基一般,成了朝中那些明白人們矢口不提的秘密。
尉遲鳳鳴卻受到了皇帝前所未有的重責,竟被停職了。
云想容得知這一消息時,正在吃腌梅子止惡心。
何達躬身站在卿園花廳的地當中,道:“……如今尉遲家可算是亂了,尉遲老大人告老之后,所有的人脈關系都交給了尉遲鳳鳴去經營,誰料想此番辦事不利,害得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大打出手損傷慘重,皇上為此動了大氣,如今竟是一擼到底了。”
“想不到你消息倒是靈通。”云想容笑道:“讓你去打探消息還真的沒錯。”
何達靦腆的撓撓后腦勺:“老爺吩咐過,但凡與小姐有關的事,都是咱們要注意的事。還有,小姐吩咐我監視的人,此番也露出了馬腳,那日小姐的車在前頭,就是白莫離在后頭尾隨的。我親眼看著他去見了尉遲鳳鳴。”
何達將自己所見一切都告訴了云想容,隨即垂首不語。
云想容絲毫不覺得意外,只有一些查證之后的恍然:“想不到他真的是錦衣衛的人。”
“是,應當不會錯。小姐,下一步我該怎么做?”
云想容道:“你暫且先跟緊了他,不要做任何動作,有情況再來回我。”
何達拱手應是,退了下去。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英姿這才道:“夫人,想不到白大爺真的有問題,您說可怎么辦好?伯爺對他那般信任,若是任由他這么下去,將來指不定會做出什么傷害到伯爺的事。”
語氣少頓,英姿又道:“這么一說,我倒是覺得此番的事與他肯定也脫不開干系了。那勒索信,說不定就是他寫的呢!”
云想容又拈了顆腌梅子放入口中,道:“是不是他所寫的都已無關緊要。要緊的事咱們的人雖然看到了白莫離的所作所為,卻無法取信于沈四。”
“都親眼看到了,他還有什么不信的?”英姿不懂。
云想容笑道:“傻丫頭,有時親耳聽見未必是真話,親眼看到未必是真相,何況沈四對這個大哥是十分的熱忱,等閑不會相信他會背叛自己的。我若要開口,就要讓他必定相信,否則還有可能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系。”
英姿蹙眉道:“那夫人就要去找白大爺和錦衣衛勾結的證據了?”
云想容走到窗邊,透過菱花格扇窗看著外頭如洗的晴空,心念轉動之間,一些事也有了決定。
“我要讓他自己在沈四面前露出狐貍尾巴。”
“夫人想到辦法了?”英姿好奇的走到跟前。
云想容笑道:“是有辦法了,且還能一舉數得。”笑意冷了下來,“那些企圖沈四的人,都該死。”
英姿聞言,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好似經過此番劫難,夫人的性子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讓云府中下人們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她不禁又想起下人之間曾經傳言的那句――“六小姐猛于虎”。
下午沈奕昀散衙回來,云想容央他帶她去閩王府。
“都這么些日過去,也不知義兄的傷勢如何,況且我還有要緊事要與他商議。”
“是什么事,我去與他說就好,你如今有了身孕,身上還有傷,乘車難難免又要惡心。”
沈奕昀這樣勸說,若隔著從前,云想容早已敗給他的溫柔,可今日她卻一反常態,堅決的道:“有些事情必須趁著現在來辦。”沈奕昀在多問,她也不肯說了。
沈奕昀隱隱感覺到她的不同,她的容貌依舊,面對他時溫柔眷戀的笑容也依舊,只是她那雙婚后漸漸變的溫柔的桃花眼中,如今好似參入了碎冰一樣的光芒,就如同當初在興易縣時,她強悍的逼迫他與他談判時的眼神一樣。那是一種充滿智慧和銳利的光芒。
到底是這件事影響了她。
沈奕昀無奈,只能吩咐人備車,在車上鋪了厚實的坐褥,帶著她去了閩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