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天青一番話,說的衛二家的、小猴和衛昆侖都面帶唏噓。
沈奕昀卻仍舊平靜的端坐在官帽椅上,冷靜的道:“褚先生,我并非一時沖動。聽尉遲說皇后要殺六小姐時,我一瞬已經想了許多,的確,我的做法,會在尉遲那里暴lu自己,但他所做之事也是不能對外言明的,是以這件事會成為我們二人的秘密。引起他的懷疑是必然的,錦衣衛或許會加緊對我的盯梢。可是我不做此事時,難道皇帝和錦衣衛對我就有絲毫松懈嗎?”
他璨如星子的漆黑雙瞳中,有堅毅和果決之色,平靜看著楮天青道:“況且,出了云家的事,恐怕不出一日就會震驚朝野,這件事,就會如同當年沈家被滅一樣,讓開國元勛和藩王心中都再度畫上一個問號。皇帝是想ji怒云家,讓云家這把刀更加鋒利從而殺了馬家。但皇帝漏算了一點。他此舉不但ji怒云家,更會讓所有勛貴都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皇上目的在于馬家……”楮天青喃喃自語,一瞬就想明白了,“的確,依你所言,皇帝先做出寵幸六小姐的假象,然后引得皇后下手,等六小姐死了他在說明那是個誤會,馬家理虧,自然會答應皇帝一切平息此事的條件。皇帝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提拔云家來制衡馬家”
“是。而且,我猜皇帝定會迎娶另一云家女進宮。”沈奕昀嘲諷一笑:“折損一個六小姐,再迎一個云家女,皇帝是一箭三雕。”
“四少爺為何這樣說?”衛昆侖禁不住問。
沈奕昀道:“你們說,皇帝為何會對六小姐下手,他容忍馬家已經多年,也不在乎再多一年。翻年就要選秀了,到時候云家二房的五小姐也會參選,他那時候用同樣計謀,讓皇后拿下五小姐,不是也一樣嗎?起碼不會傷及到自己曾經拜把兄弟的女兒,可以保全個仁義名聲。”
楮天青的思緒已經被沈奕昀牽著走,忘記了方才的憤怒,分析道:“據我所知,云家老侯爺與長子和次子政見相符,六小姐的父親永昌侯,卻是與老侯爺想法不同的。”
“不光如此。”沈奕昀道:“折損五小姐,以濟安侯的脾氣,多數是會忍讓,而折損六小姐,以永昌侯的脾氣,定會瘋狂報復馬家,此其一;六小姐若為后妃,永昌侯第一個身份就是一個父親,他會全力護著女兒,而不是完全為了皇帝。皇帝要的是全無雜質的忠誠,是以不要永昌侯成為自己的岳丈,此其二;折損六小姐后,再允五小姐入宮,那樣既能得到憤怒的永昌侯這把利刃,又能將老侯爺一脈都拉入自己的戰營。只要五小姐入宮受寵,云家老侯爺、長房和二房,就會拼全力去支持她,在后宮中就能與馬皇后制衡,前朝亦然,此其三。而且,你們說鄂國公馬家是如何興起的?”
沈奕昀站起身,緩緩踱步到窗邊。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他碧青色的直裰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他俊美的臉龐也柔和下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鄂國公是扶植皇帝踐祚的第一大功臣,如今也成了皇帝的第一大眼中釘。云家滅了馬家,難免會成為第二個馬家。我想這也是云老侯爺所擔憂,一直不表態的原因。皇帝不用六小姐制衡皇后,而是用其他云家女,怕是到最后在滅云家時,還想保全永昌侯。”
楮天青道:“的確,若六小姐入宮的話,到馬家被滅時,永昌侯就會成為皇帝對付的對象,這或許是他不希望見到的。不如現在就滅了六小姐,讓永昌侯為他忠心耿耿賣命,最后還能將永昌侯剝離出云家。”楮天青說到此處,略感慚愧,他遇到此事就只顧著焦急生氣,為了沈奕昀擔憂不值,卻將其余事拋開腦后,忘了分析,站起身來掃地一揖:“四少爺,才剛是我太沖動了。我想不到四少爺已將事想的透徹。能從此事分析出如此多的情報,對我們將來做選擇也好有個參考,是百利無一害的。”
沈奕昀忙雙手攙扶楮天青:“褚先生切不可如此。原是我做的不對,沒有與你們商議就行事。也害的大家擔風險。”
衛昆侖和小猴見楮天青與沈奕昀和好如初了,歡喜不已,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怕風險。”
沈奕昀面色堅毅的望著那二人,莞爾一笑,笑容如春蕊初綻,美不勝收:“我也不會容許你們有風險。”他會復仇,卻不會為復仇mi了心智,他再也不會犧牲任何一個重要的人了。
思及此,沈奕昀頓覺豪情萬丈:“我既能做得出此事,就有法子維護沈氏一族平安。”隨即笑道:“褚先生,你能罵我,我很歡喜。”
一句話,說的楮天青熱淚盈眶。連連道:“老夫慚愧,慚愧。”心里卻是真正將沈奕昀當做主子,更當做自己的孩子的。
衛二家的見狀,用帕子沾沾眼角,轉而問:“四少爺,你對六小姐……”
雖分析得出皇帝的心思以及未來走向,對他們來說沒有壞處,可這一次沈奕昀畢竟是為云想容冒險了,而且沈奕昀做的事,云想容并不知道,他等于又默默地為她付出了一次。
他幾次三番為云想容如此,不光是衛二家的,小猴、衛昆侖、楮天青心里也都有疑問。
沈奕昀白凈的面皮,竟微微有了些粉紅顏色。雖他一下子轉過身背對著四人,還是被他們看的清楚。衛昆侖大笑,肩膀撞了沈奕昀一下,“四少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云小姐風華絕代,配你也當配得上。”
“是啊是啊,少爺,雖然我覺得六小姐太兇悍,不過少爺足智多謀,將來定能降服她,我沒意見啦。”小猴也是嘻嘻的笑。
情竇初開的少年只知付出不求回報的美好愛意,讓楮天青和衛二家的也都同時會心一笑。
沈奕昀卻幽幽道:“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何苦拉她下水。”隨即頭也不回的轉身去內室了。
留下的四人也仿佛被兜頭澆了滿腦袋的涼水,為沈奕昀的艱難而傷懷起來。
云想容覺得很舒服,身體仿若回到母體那般,輕飄飄暖呼呼,再也沒人能傷害她。若不是指尖傳來刺痛將她拉回神智,她當真不愿醒來。
張開眼,眼前影影綽綽有許多人,一時對不上焦距,只聽耳邊嗡嗡亂想,半晌才分辨出有童聲嗚嗚咽咽叫她姐姐,還有人說: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三夫人不必擔憂,六小姐定然沒事的。”
隨即手便被人握住,“卿卿,你覺得怎么樣,還有哪兒疼?”
云想容閉了閉眼,許久才張開,這一次眼前的景物清楚了許多,她發現自己躺在靈均閣她臥室的拔步床上,帳子是她熟悉的淡紫色,上頭繡了白色的梨花。
“我沒死?”云想容聲音略有些沙啞。
孟氏眼睛已經哭腫成了核桃,聞言又是哽咽,連連搖頭:“沒有,你沒事,你不會死的,娘在這里呢。”
“姐姐,你可嚇死我了。”云傳宜憋著嘴,見云想容看過來,又哇的一聲哭了。
韓婆子收起了銀針,道:“醒了就沒大礙了。六小姐不過是昏mi,身上的外傷并不傷及根本,三夫人和九少爺大可以放下心來。”
孟氏連連點頭,道:“云娘,吩咐人去告訴老夫人,卿卿醒了。”隨即坐在云想容身邊:“你餓不餓?韓媽媽吩咐人給你預備了藥膳,娘喂你吃口吧。”
云想容輕輕點頭,奈何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由孟氏扶著坐起來,柳媽媽在她身后墊了兩個金絲緞面的軟枕。柳月和英姿一個給她披了件襖子,一個端來蜂mi水喂她喝了兩口,——這兩人的眼睛也都哭腫的像桃子似的。
云想容喝了蜂mi水,嗓子不那么難受了,便問:“我昏mi了多久?怎么回來的?”
孟氏道:“昨兒下午小太監送你回來的,說你中了鶴頂紅,我們當時真的被嚇壞了,可韓媽媽說你沒事,只是昏倒了,很快就能醒來,誰知你脈象平穩,卻就是不醒,才剛是韓媽媽施針將你喚醒的。卿卿,你同娘說到底發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會中毒,為何要將你打的遍體鱗傷?”孟氏疼惜的輕撫云想容還帶有淤青的臉頰,眼淚簌簌落下。
云想容抿chun搖了搖頭,轉而問:“父親呢?”
“你父親、兩位伯伯和祖父從昨晚上出宮回來就一直呆在書房,一夜都沒睡,這會子上朝去了。”
“那鳳鳴表哥呢?”
孟氏有些詫異,道:“鳳哥兒昨兒來的,見你無事就回去了。”
女兒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孟氏心急如焚,握著她的雙肩道:“卿卿,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云想容依舊搖頭。
照孟氏的說法,對外她的確是被喂了鶴頂紅的。可為何她沒事?是誰給那藥動了手腳?
當時唯一有機會給藥動手腳的只有崔玉桂一個。她記得他原本還是下狠手對她用刑的,可中間聽見了布谷鳥的叫聲就出去了,回來之后,就給她喂了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崔玉桂放過了她?
她病急亂投醫,就只求過尉遲鳳鳴。難道尉遲鳳鳴一個外臣,有辦法說服皇后的心腹饒過她?
還有父親和祖父他們,昨日一夜都在商議什么?皇帝的計謀現在算是得逞了,父親他們是不是已經對皇上給予的那些所謂補償認同了?她的委屈就是白受了?
看現在母親的模樣,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的,也就是說,她的父親和祖父都沒有張揚此事。可見他們已經與皇帝達成了某種共識。
皇上到底許了他們什么?
正當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英姿手里拿著熬藥扇爐子用的蒲扇大步沖了進來,急切的道:“三夫人,小姐,外頭來了位公公,說是來傳圣旨的。老夫人原本要在前廳設香案,可那位公公說圣旨是皇上給六小姐的恩典,小姐救駕有功,也不拘于在何處了,這會子人已經到了靈均閣了。”
“救駕有功?”云想容滿頭霧水,隨即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嘲諷的笑了。
這時夏輔國已經捧著明黃圣旨進了屋。
云想容便要起身,可身上沒有力氣,若不是英姿眼疾手快,她險些一頭栽倒床下去。
見了云想容,夏輔國宮恭敬行禮,沙啞的聲音溫和的道:“六小姐身子不適,皇上有旨,您躺著接旨便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