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沈公子求見您不成,轉而又求見了三夫人。”
云想容放下話本,笑道:“知道了。”早知道沈奕昀會這么做,他離開時都七歲了,應當記得孟氏的脾氣,見不到她,自然去走孟氏的路子。她給他閉門羹吃,也不是真的為了不見他,只是為了表明態度罷了。
“英姿,柳月,幫我梳頭。”
她早起只隨便挽了個發纂兒,才剛在美人榻上看書,頭發都亂了。
“是。小姐打算見他了?”
“原本就是為了逼他來見我。自然要見的。”
英姿和柳月都點頭,柳月更是滿眼崇拜:“還是小姐足智多謀。”
“少拍馬屁。”云想容輕輕點了她的額頭。
柳月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
云想容重新梳了個隨云髻,又命人端了冰糖雪梨羹來吃。
不多時,云娘果真來傳話:“六小姐,夫人請您去一趟呢。沈小伯爺回來了。”
讓她去內院,且說的是“回來”,加之云娘臉上都是喜歡,可見沈四有多討喜。
云想容暗自撇嘴,道了一聲:“知道了。你去回母親,我隨后就到。”
“是。”云娘行禮退下。
云想容吃了冰糖雪梨羹,又吃了茶,上了趟凈房,重新涂了口脂,一切妥當后已經過去了兩柱香時間。
英姿和柳月自然知道云想容是故意讓沈奕昀多焦急一會,不勸,反而還給云想容提醒。
“要不小姐重新換身衣裳?”
“不如再吃塊兒點心?”
云想容磨蹭的差不多了,這才慢吞吞的走向上房。
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幾個小丫頭在低聲談論什么沈伯爺多俊俏,見了云想容。丫鬟們忙噤聲端容行禮。
云想容頷首,徑直上了臺階,英姿為她撩起了湘竹簾。
才進花廳,就聽見西側間有笑談聲。
繞過鯉魚戲蓮的蘇繡插屏徑直走向側間,正看到孟氏穿了一身淡紫色對襟素緞褙子,笑吟吟的拉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說話。
那少年穿云錦罩素紗外袍,腰系紫金帶扣,烏黑長發挑起上頭的一半以紫色發帶高高豎起,其余的披垂身后。
云想容的角度,只能看到這人的側身。卻見他側臉輪廓極為俊朗。
孟氏見女兒來了,笑道:“卿卿,快來漸漸沈小伯爺。”
沈奕昀順著孟氏的動轉過身。
寬肩窄腰,身材極好,劍眉斜挑入鬢。鳳眼熠熠生輝。
與記憶中的相同,沈奕昀生了副好容貌。面前的他卻與前世記憶中的他無法重合起來。
前世的他是陰郁的。仿佛渾身散發著黑色的怨氣,唇畔總是掛著譏誚的笑容。現在的他卻是銳利又溫和的矛盾組合。
沈奕昀看到云想容時有片刻的閃神,幾乎瞬間端正神色,給云想容行禮:“六小姐。不知在下送你的一下子狼毫筆,可都寫禿了?”
云想容嫣然一笑,翩翩還禮。“不知我送沈小伯爺的那方歙硯打碎了不曾?”
沈奕昀心下瞬間有種他鄉遇故知那般的悸動。微笑著道:“那方歙硯我一直在用,今年秋闈下場也打算用它。”
“是嗎。那小女子提前祝伯爺金殿傳臚。”
是金殿傳臚,卻不是問鼎三甲。
沈奕昀笑而不語。他自己也知道,會試好說。殿試時皇上卻不會點他入一甲的,弄個不好還會賜他個同進士。不過考功名是沈奕昀的一個心結,他無論如何也要有這段經歷。
“多謝六小姐吉言。”沈奕昀微笑頷首。
孟氏見兩個孩子見面就有話說,心里喜歡的很,道:“奕哥兒幾時回來的?現在住在何處?”
一聲“奕哥兒”,加之孟氏發自內心的關心和慈愛的眼神,讓沈奕昀頗覺得溫暖。
“我回來不久,這會子住在興易縣城郊的田莊上,想過些日子在回京都。所以今兒特地來拜訪三夫人,給您問安。這些年我學業繁忙,不曾回來探望夫人,還望您恕罪。”
“說的什么話,這樣說豈不是外道了?”
孟氏請沈奕昀坐下,讓云想容坐在自己身側,才剛坐定,云娘就在廡廊下傳話:“七小姐來了。”
簾子一撩,云明珠穿著身橙紅色繡雪白梨花的襖裙,雙丫髻上海簪了平日不舍得戴的紅寶石制成的紅梅珠花。
云想容嘲諷一笑,隨手拿了桂花糕吃,她手指修長,拿著桂花糕就仿佛拈著一朵花,吃相也極為優雅。
沈奕昀不得不承認記憶中的豁牙子女娃出落成這般容色,的確叫男人很難不注意她。就連他也總忍不住看她兩眼。
“母親。”云明珠先給孟氏行禮。
乍一看到沈奕昀精致的容貌,云明珠小臉緋紅,忸怩行禮:“沈伯爺。”
沈奕昀故不識,“這位是?”
孟氏道:“這是小七明珠,你離府時她才三歲。”
云家的那段歷史沈奕昀是知道的,對云明珠的態度就淡了些,只頷首道:“七小姐。”
他的聲音有著少年人剛剛變聲之后的沙啞低沉,音色仿佛極好的古琴,清越悅耳。聽的云明珠臉上更紅了,又給沈奕昀行了禮,這才退開一邊在云想容身旁正襟端莊安靜的垂眸坐著。
與云想容隨意吃著東西的模樣相比,云明珠要端莊的多。但太過于刻意。
沈奕昀見多了這樣的女孩,就算她才十一歲,她的企圖心也太明顯了。他不喜歡,也不想理會,對孟氏道:“夫人,我能否邀六小姐一同出去走走?不會走遠,就在孟家的花園子里逛逛?”
孟氏略有些意外沈奕昀的直白邀請,但這兩個孩子是自幼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的,交情自然不比尋常,再說光天化日之下,沈奕昀和自家女兒都是懂事的孩子。孟氏自然不會阻攔,笑著道:“也好,你們出去走走,我這就吩咐云娘預備午膳,奕哥兒千萬別走,待會兒和卿卿一起回來吃飯。”
沈奕昀笑著道:“是”,笑容若春花綻開,讓人眼前一亮。
孟氏心下暗贊這孩子長的好。
云明珠卻是氣的臉上通紅。
為何所有人都對云想容好?恬王世子和二小姐是如此,現在來了個神仙似的伯爺也是如此。她委屈的抿著唇,哀怨的看著孟氏,軟軟的撒嬌:
“母親,明珠也要跟姐姐去。”
孟氏有些為難,畢竟沈奕昀邀請的是云想容。可云明珠到底是十一歲的孩子,看到姐姐有什么自己也想跟著要一樣的待遇,也是人之常情。
孟氏便詢問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正在吃茶,不緊不慢的吃了兩口,緩緩放下茶碗,笑道:“明珠既然要去,恰好我怕熱,就由你陪著沈小伯爺逛逛也是一樣。我就不去了。”
云明珠心下暗喜,剛要點頭,沈奕昀就道:“天氣炎熱,七小姐還是歇著吧。六小姐,請跟我來。”
命令似的說完,已經舉步往外走。
云明珠臉上血色退了個干凈,忿恨的瞪著云想容,若是孟氏不在場,她早就要質問她:你是故意羞辱我!
云想容并未注意云明珠的反應,而是白了一眼沈奕昀。想不到這人長大后這么不可愛,不如小時候,別別扭扭的,卻總會給她一些言簡意賅的建議。
轉念一想,他要還是如小時候那般,也不會對自己下黑手了。
云想容站起身跟了出去。
孟府的花園里,有個最適合說話的地方。白石涼亭坐落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遠處假山流水,碧草繁花,彩蝶飛舞,鳥語花香都與這處隔絕了。周圍是否藏人很容易發現,
云想容身邊只帶了英姿。在涼亭的一側站定。
沈奕昀則是站在她對面,單刀直入:“你為何要嫁禍我?”
云想容挑眉:“做賊喊捉賊,我沒問你,你反倒問起我來。沈菊花,你還真是長進不少。”
一句“沈菊花”,說的沈奕昀面上一熱,這個稱呼,代表著一次無奈的欺騙。
沈奕昀靜靜的望著云想容。平靜了心緒,開始分析云想容為何能如此鎮定的站在自己面前與他說話。
單純因為勇敢嗎?
不,她定然有把握他不會傷害他。
難道她與錦衣衛那方有所勾結?
不不不,若真的勾結在一處,她會和錦衣衛聯手來滅了他,怎么會在這里與他拉開談判的架勢,且剛一開口就戳他幼時的囧事?
也就是說,她還沒有與錦衣衛的人聯系,或許正在于錦衣衛的人談,再或者,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湊巧手下跟蹤到了田莊。
無論是哪一種,她能誣陷他田莊里有江洋大盜,就已經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沈奕昀沉聲正色,鳳眼中閃爍著銳利的精芒:“你可知道,你如此激怒我的后果是什么?”
云想容心里并非不怕他的,畢竟他前世的印象已經深入在心里。其實她站在此處還能鎮定的說話,全然因為被逼無奈。但她不能露怯。兩人對峙之時,只要有一方露出一點破綻,就必輸無疑。
“后果?玉石俱焚?沈小伯爺真看得起我。我是否該覺得榮幸?”云想容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手心被冷汗浸濕。
沈奕昀眸光一閃,他平日這樣與下屬說話時,沒有人不懼怕的,她竟不怕?
他又問:“你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