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回到靈均閣時云想容屋里剛擺了晚飯,臨窗的暖炕上擺了小幾,一盞絹燈給桌上菜色鍍了昏黃的光,香味撲鼻,十分誘人:一小碗羊蝎子,一碟子脆皮五香雞肉,一碟子涼拌青蘿卜絲,還有一碟子炒白菘,主食是一小碗疙瘩湯,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肉包子和饅頭都放在小巧精致的竹籃里。柳月和柳媽媽在一旁伺候布菜,云想容則是文雅的用飯。小小年紀動作便已如行云流水,優雅自然。
英姿見狀就沒立即回話,而是垂頭站在一邊,不自覺的想起剛才的事。
她想不到,二舅會找了來。
許是穿的好,打扮的也干凈利落,暮色下二舅都沒認出她來,等確認是她,就興奮的拉著他到一邊,目光艷羨,不問她過的好不好,直接先贊道:
“到底是侯府養人,原來的泥豬癩狗現在也成了鑲金鑲玉的大美人了。瞅瞅你這頭花,這耳墜子,手指頭縫里隨便流給家里點都夠咱們一年嚼用了。”
英姿當時當真無言以對。本以為二舅是老實憨厚的,想不到也被二舅母教成這樣,開口閉口都是銅臭。
“我出府來給小姐辦事,這會子急著去回話,二舅有什么事不如直說。”
毛二這才笑了起來,道:“我在這侯府轉悠半天,也沒敢問門子,怎巧你就回來了呢,你老娘姥爺讓我來問問你過的怎樣了,還有,你老娘說,怎么當差這么久了,也沒往家送過一次銀子?好歹你有八百文的月錢呢,侯府里管吃管住,你一分用不到。還不拿家里來孝敬孝敬老的,幫襯幫襯你弟弟。”
“要是不要銀子,二舅就不來看我了?”
“哪能啊,不過英姿,你也不地道了,你爹媽沒了,吃住了我家這么些年,現在你撿高枝兒飛了,好歹也補償補償我們。”
“我在你家吃不飽穿不暖,干的活比一個大人都多。若是那些勞力拿到外頭去不說發起來。至少也能養活我自己,哪里現在還需要補償你們?我無父無母,姥姥、姥爺還有舅舅、舅母不說發發慈悲。幫襯我一些將來好度日,卻跟我要起錢來!你們不要打我半分主意,你們有田有地合家溫暖的,我在外頭干活,竟還狠心來剝削我。要錢。我沒有,二舅回去跟我姥爺姥姥說,一個子兒沒有!”
她當時真是氣急了。自從看穿姥姥和姥爺果真都當她是掃把星,急于將她趕出門,還將錢看的比她還重,她就發誓不在婦人之仁。二舅聽了她的話。當即罵了起來,說她是白眼狼,翻臉不認人。她懶得聽,就沖進了角門,門子將二舅攔在了外頭……
“英姿?”
“啊?”
英姿猛然抬頭,正對上云想容含笑的眼,這才發現小幾早已撤下。柳月和柳媽媽也出去了。
英姿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小姐。我不是故意走神。哦,對了,才剛在尉遲府……”
英姿將尉遲鳳鳴的反應都說了。
云想容斂額,為什么尉遲鳳鳴會那樣興奮?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么。然來意不明的東西,她又不能貿然收取,只能推脫。
罷了,事已發生,還是不理了。
“英姿,你還遇上什么事了?”云想容轉而問。
英姿臉上通紅,低著頭,喃喃的將方才門前遇上二舅的事說了,隨后擔憂的道:“我怕我二舅會在外頭胡言亂語,殤飭了小姐,早知道就該將銀子給他的。可我實在氣不過,這些日跟在小姐身邊,識了些字,長了見識,也見多了小姐處事為人,難免覺得自己若再將就他們是對不起自己,所以才一時昏了頭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英姿難過的道:“我不甘心做什么他們將銀子錢看的那樣重……現在卻有可能害了小姐。”
英姿人如其名,英姿颯爽,平日里果敢干練,人又聰明好學,伺候她素來忠心耿耿。云想容喜歡她,從來沒見過英姿如此難過,想來人都有軟弱的一面,便拉著她的手笑著道:
“好了,你莫哭,你們家里的事我不好多言,不過你若擔心你二舅在外頭嚼舌我,倒也不必。殊不知整日里侯府有多少張嘴開開合合,事情也是被傳的真真假假,老爺夫人們素日忙,哪里有時間在乎咱們這些個小事?拖著不理會也就是了。”
英姿聞言,心里一陣暖,卻也更覺得對不住云想容,云想容安慰了她一番,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說,這里也是侯府,是一門雙侯的云家,不可能所有人都稱贊,平日背地里言三語四的人難道還少了?左不過讓這些人隨便說去,也傷不到侯府利益,更動不到云家的根基,隨他去吧。
云想容如往常那般,上學、做女紅,鍛煉走石子路,如此過了三日,清晨淅瀝瀝下了第一場春雨。冰雪被雨水浸過,融化的迅速,可空氣里卻透著徹骨的寒冷。
云想容一大早就吩咐柳媽媽去琉瓔閣看看,囑咐孟氏今日注意添減衣裳,不要感冒風寒。自己則是穿了銀紅色的素緞襖裙,外頭罩著白兔毛坎肩,雙丫髻各簪了一朵珠花,就接過英姿拿來的蘋果大小的黃銅小暖爐。
一行往外走吩咐著:“今兒天冷,你們都穿多些,都不要惹了風寒才是。”畢竟柳月和英姿一個十一一個七歲,還都是孩子。
英姿笑著打趣:“瞧瞧咱們小姐,未滿七歲,就跟老媽子一樣了。”
柳月嘟著嘴不服氣:“卿卿是跟咱們好,關心咱們。”
“我哪里不知道?就你知道討喜。”英姿故意逗柳月。
柳月也聽得出她是在玩笑,就與她笑鬧起來。一行人上了西花園子的抄手游廊,晨曦中被初春細雨滋潤的泥土散發著一股子清凜香氣,讓人心情愉悅。
下了抄手游廊的臺階,英姿便撐起了油紙傘為云想容遮雨。月亮門斜對著春暉堂大門前的空地,這會子兩側已經擺了開的正好的綠色盆栽,被綿綿小雨洗刷的葉子閃亮。
云想容一只腳才剛踏進春暉堂的院門,突聽見后頭一陣腳步聲,回頭就見一個小廝慌忙冒雨跑來。見了云想容行禮,就往院子里去。
李媽媽撐著傘正要出來,迎面看到那小廝,呵斥道:“忙什么,這么慌腳雞似的。”
小廝道:“才剛侯爺和三位老爺的車馬才出東門,就被一婦人攔住了,她吵嚷著,說是侯府苛待下人的月錢,若是不給她銀子,她就要到外頭宣揚去。老爺和三位老爺今日外出事忙,沒空閑理會,就讓小的來告訴老夫人一聲。讓老夫人問明白了發落。”
李媽媽聞言,面色凝住,老夫人持家有道,外頭雖有謠言,但不至于鬧到府里來。如今卻不知是那個奴才的家人鬧開了。侯府每日各房大小事務繁多,打罰了的也不知凡幾,誰知道是不是故意來抹黑的?
英姿聽了,卻一下子白了臉,慌張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也明白了是何人。那婦人為了錢膽敢這樣張揚,必定是英姿的二舅母毛江氏。
云想容瞇了眼,道:“這事不難辦,索性叫護院將她攆走,嚇唬一番也就是了。侯府是什么地方,容的了她撒野。咱們家就沒有過克扣下人銀錢的事,必定是來造謠生事,說不定還是來故意抹黑祖母的呢。”
李媽媽也覺得是如此,就急忙進了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剛洗漱完,正在勻面,聞言渾不在意。這種事一年下來也不知要發生幾多,只不過少有遇到這樣張揚的罷了,就讓李媽媽按著云想容說的去辦了。
云想容進屋,陪著老夫人用早飯。
飯吃了一半,李媽媽回來了,面色有些難看:“回夫人,那婦人不走,自稱是英姿的舅母,說是來找英姿要錢的,若英姿不給,她就日日到府門前來鬧。”
老夫人放下調羹,看向了云想容以及她身后的英姿。
云想容忙站起身,“祖母。”
“你屋里竟然還有這樣惹麻煩的人?到底外頭得來的人就是靠不住。什么要錢?你讓她舅母直接將人領回去。把月錢算清給他們一并拿著就是。”
言下之意,竟是要攆英姿走?
英姿聞言,撲通一聲跪下。
云想容心里也著急,面上卻不動,笑嘻嘻的上前來挽著老夫人的胳膊,答非所問的道:“祖母,將來這樣五花八門的事或許還有吧?”
老夫人眼角下垂的丹鳳眼斜睨云想容,抿著唇憋著笑意:“小機靈,你又要做什么?”
“祖母既都賞了我獨立的院子讓我自己當著小家,不如我房里人的事也交給我處置吧。”
老夫人道:“雖說咱們不在乎那些升斗小民怎么說,可傳了出去到底好說不好聽啊。”
“祖母怕卿卿處置不妥?”云想容甜甜笑著,道:“祖母大可放心,我保證在大后日進香之前將事情處理的妥妥當當的,絕不讓祖母出行的時候還看到這樣的麻煩事。祖母就疼疼我,給我這個機會吧。”搖晃著老夫人的手臂撒嬌。
高速初來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