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了云賢的吩咐,心下惦念著送沈奕昀去杭州湯氏族學上學的事,次日就找了二夫人先通了風。
二夫人心里連連叫苦。他們湯家書香門第,才子眾多,族學也是江南出了名的,可湯家的家規,是不允許子孫考取功名,只允許傳道授業而已。湯加子孫不博功名,但門生大多都是朝中任職的,是以湯家沒人做官,也是名門望族。。
二夫人飽讀詩書,從來都低調做事。初時沈奕昀到了侯府,她心里就是反對的,可公公都那樣說了,她也不好插言。如今,婆婆竟要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們家。
二夫人沒有馬上回答老夫人的話,而是說要先去信回過家里再定奪。
老夫人心里惱,但畢竟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在說什么,就轉移了話題吩咐大夫人今年過年要一切從簡。
云想容此時,正盤腿坐在羅漢床邊做針線,時常問孟氏一句。孟氏雖一一答,情緒上卻有些奄奄的。云想容心下惱火的很,她不過說了句實話,就讓娘親幾日緩不過勁兒來,她未免太心急了。
正當這時,英姿端著云想容的藥膳快步進了屋,草草蹲身行禮,也不伺候云想容吃,而是將碗放在小幾上。
“小姐。”
“怎么了?”
“我才剛看到香附趁著人不注意,往小姐的藥膳里放了東西,我沒有當場戳破,把藥膳帶回來了,請小姐定奪。”
英姿已經是云想容身邊的大丫鬟,沒必要去誣陷香附,且她這個人不會說這種謊話。加之云想容又知道香附是個什么脾氣……
“你說的可當真?”孟氏氣的扔了繃子。
“是,我親眼看見的。”
先前香附就不討孟氏的喜歡,如今她又要害自己的女兒,饒是孟氏再溫柔的一個人,如今也不可能不動氣,怒道:“將她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來賣到青樓娼館里去!”
孟氏從不曾重罰下人,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云想容從不懷疑孟氏對她的心疼,聞言心下動容之余,也嘆孟氏做事太過浮躁。道:“先等等。娘親,此事不如交給我來辦吧。”
孟氏柳眉緊鎖,鳳眼瞪著:“你不要想給她求情,我知她伺候過你,你還念著主仆一場的情分。她可沒有念著你!”
云想容哭笑不得:“娘親覺得我像個以德報怨的善人嗎?”
孟氏一愣。
云想容道:“香附畢竟是老夫人給了我的人,若娘親出頭去罰。事兒就復雜了。還是我自己來做比較好。再說是香附自己要害我,還是背后有人指使,至少要問清楚了再決定如何罰。”
云想容下了地,英姿為她穿好鞋。
“娘親就放寬心,什么都不要理會,交給我去處置就是。等我處置不好。您在來。”
孟氏頷首。她相信女兒做的會比她做的好。可那種做娘的竟被孩子保護的自責,又一次襲上心頭。
云想容到了琉瓔閣一樓的側廳,吩咐英姿將那碗藥膳放在桌上,自己就脫了鞋只穿著白襪負手在石子路上繞起了圈子。
“去將香附叫來吧。”
不多時。英姿就將香附帶了回來。
香附今日穿著件翠綠色的襖子,外頭罩著桃紅色坎肩,自進了屋門就低著頭,完全不似平日的活潑,云想容便知必然有事。腳步不停,自顧自走著,道:“香附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香附低著頭,“過的很好。”
“是嗎。”云想容輕笑:“咱們在一起久了,將你安排在韓媽媽身邊,也因你素來機靈,做事又得體。這幾日,你的差事辦的很好。韓媽媽給我預備的藥膳,我今兒不用,賞給你用。”
停下腳步,回過身,清澈的大眼中滿是玩味:“香附,你用了吧。”
香附聞言,臉色都變了,結結巴巴的道:“我不過是個下人,哪里敢用小姐的藥膳,還是小姐自個兒用吧。”
“怎么,我賞給你的,你嫌棄不成?”
“我……”
“不嫌棄,就快吃吧。”云想容在一旁玫瑰椅坐下,一指身旁桌上的白瓷青花小碗。
香附額頭上見了汗,猶猶豫豫的走到了桌邊,雙手顫抖要去端起那碗藥膳。
云想容只淡漠的看著,敢給人當槍使,就要有被犧牲的覺悟,就算查不出是誰要害她,香附自食其果也不冤枉她。
誰知就在香附手指還沒碰到小碗時,她卻撲通一聲跪下了,“小姐,那個藥膳,我真的不用了。”
“哦?我從不知香附姑娘幾時也學會跟我客氣了。也罷,你是聰明人,你只需告訴我,那味‘料’是誰讓你放的,我便饒了你。”
她真的知道了!
香附連連磕頭,“卿卿,我知道錯了,念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這個人真的說不得啊,我說了,她也不會放了我的。”
“是嗎?瞧你也真是為難啊。”云想容冷笑:“我沒事,她應當也不會饒了你。要不,我幫你解決了你的為難?”
云想容起身端起那碗藥膳走到香附跟前,將碗湊近她嘴邊:“你吃了,在外頭說不定還能博得一個代主子受罪的好名聲呢,那人想來也不會把你挖出來鞭尸吧?”
“小姐!”香附哇的一聲哭了。
一個八歲的女孩,本該是心底純凈的,可香附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強的功利心,并且用那功利心來害人。且不論背后是何人指使,單這樣的人,她已不可能留在身邊。
“要么你吃了它,要么就說出是誰指使你的,你選吧。”
云想容將藥膳放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
香附面如死灰,大哭著道:“是潘姨娘,給了我的藥,讓我下在小姐的藥膳里。”
“是什么藥?”
“我。我不知道。”
“給我下藥,你也沒問問藥效?”
“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香附連連磕頭。
云想容笑著站起身吩咐英姿去取食盒來,道:“英姿,你去一趟秉潔園,就說潘姨娘對我好,又不好意思當面照顧我,就背地里買通了香附,給我的藥膳下了好料,我從不愿意欠人情。如何也要回報潘姨娘的盛情,所以這藥膳我舍不得自己品嘗,給潘姨娘也送去一碗,請她務必用了。”
英姿腦筋靈活,云想容的話她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偷笑著下去了。
云想容便起身離開了側間回樓上去,看也沒看香附一眼。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英姿回來了。手上捧著個巴掌大小的精致小食盒,“小姐,我去時,二夫人和潘姨娘正在說話,我就將小姐的話照原樣說給了他們,那個潘姨娘聽了。當即臉色都青了,二夫人也是陰沉著臉。隨后又夸小姐處事大方得體,特地叫貼身伺候的婢女去取了這個食盒來,說是好吃的點心。請小姐不要嫌棄。還說那藥膳,她會幫小姐看著潘姨娘,讓她吃了的。”
云想容打開食盒一看,里頭竟然是一盒蓮子米大小的珍珠。
英姿看的傻眼:“不是點心嗎?”
“果然是好點心,二伯母也真向著我,英姿,去收起來吧。”云想容微笑著,心道二夫人果真是個明白人。
她沒將事情聲張開,是因為往后她還要繼續在府里度日,大伯母速來不喜歡她們,老夫人更不喜歡,只有二伯母一直保持中立。如今他們二房的下人如此不懂規矩做了這種事,雖也怪香附,但主使是潘姨娘。若張揚開,她這個二房的主母還有臉嗎?張揚道老夫人那里,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云想容想多結交一個人,且那個潘姨娘也著實不值得她一動手,索性讓二夫人自己看著辦。想不到二伯母立即明白了她的好意,送了謝禮來。
香附病了,發高燒,說胡話,柳媽媽看著年關將至,擔心她的病氣過給全府里的人,就回了老夫人,將她送到了田莊里。想不到幾日不到,就傳來香附病死了的消息。
與此同時,生了大病的還有潘姨娘。說是染了風寒,病的粒米不進。五小姐見生母如此,小大吃團圓飯時還哭了一場,云賢和老夫人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將她攆走了,二夫人也鬧了個沒臉。
朝中的情況越發緊張,三司會審調查左都御史嚴慶貪墨一案,在京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浪,整個云家也都噤若寒蟬,悄無聲息的迎接新年,連個花燈彩帶都沒敢掛,一切還如往常那般沒有任何的特別。
除夕這日下午,云想容正與娘親一同在春暉堂老夫人的屋子里,陪同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一同摸牌,外頭下人就來傳話:“永昌侯、邱夫人,七小姐、八少爺到了。”
屋內原本歡快的喧嘩霎時間失去了聲音,老夫人心情跌落谷底。、“請進來吧。”
“是。”
不多時,云敖就帶著盛裝的邱翦苓,牽著云明珠,抱著云博宜進了屋,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如同錐子一般扎進了孟氏的心里。
老夫人自然不會再面上叫人瞧出端倪,微笑著噓寒問暖。孟氏則是低垂著頭,原本期待著見到他,現在看到他與邱翦苓如此甜蜜,她的心卻被挖空了似的。
身后的孫媽媽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來,接過孫媽媽手中的托盤,鼓足勇氣走向了云敖,將上頭的雨過天青蓋碗放在云敖手邊,低聲道:“這是六安茶。”
老夫人屋里今日沏的是龍井。
云敖卻眉眼不抬的訓斥道:“你是侯夫人,怎么連下人的事都做?莫不是故意來跌我的臉面。再說奉茶,有只奉一杯的嗎?翦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