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看著云敖的背影,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官場中的事她雖能明白,卻并不精通,果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今次自己可是給他惹了大麻煩。他不惱嗎?尋常的父親在孩子犯了錯時會如何?
她自己沒有經驗。前世父親就不怎么管她。不過劉清宇她是知道的。珍哥兒犯了錯,劉清宇定然會訓斥一番,然后罰跪祠堂之類。
父親對她,為何不罰?
他若是罰她,她心里會高興一些。現在這樣算什么?
這么多年不理會她,對她和娘親不管不顧,如今卻莫名其妙的來示好,她為何要原諒他?難道他不付出一點父愛,沒付出一點精力,現在就要白撿個孝順女兒?
云想容冷笑著放下筆,將云敖寫的那頁紙拿起來,端詳了半晌,隨后一點一點的,將它撕碎。
英姿和柳月恰好掀門簾進屋,冷風吹了進來,那些碎片如雪一樣散落了滿桌滿地,就好像云想容心里對父親那份無法拼貼完整的感情。
父愛,她前世期盼。可到如今這個份上,在父親可以理直氣壯的傷害母親的時候,她已經不稀罕了!她不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寵物。她是人!她也有尊嚴!娘親可以為了愛情不顧尊嚴,她卻不可能不顧。到什么時候,她都不會低頭!
“六小姐……”英姿擔憂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的臉色很難看,這樣怨恨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六歲的女孩身上,讓人覺得恐怖,更多的卻是心疼。
“卿卿,你沒事吧?侯爺是不是發現了?”柳月擔憂的拉住云想容的手,讓她去暖炕上坐下。
英姿則拿了掃帚和簸箕打掃桌上地上的碎紙屑。
云想容平靜的搖頭:“沒事。你們放心,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鋪床吧,我要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我想跟著英姿去練早功,還想去找姨媽去學針線,更要抽空來練字,實在沒閑工夫去理會這些煩心事。”自言自語,也是自我安慰。云想容躺上鋪了柔軟被褥的暖炕,抱著被子卻如何都睡不著。
屋外留了孟家的丫鬟上夜,英姿和柳月不多時就熟睡了。
次日清早。云想容跟著英姿出去練早功。她年紀小,身體弱,又是初開始,自然做不得與英姿相同的事,只能認真的打一套五禽戲。
用罷了早飯。就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吃了御醫開的藥,面色好看多了。仿佛已有了好轉。孟方、孟玉靜和孟氏都格外的歡喜。不過曹氏還是怕將病氣過給孩子們。云想容和楚晏行過禮。就被趕了出來讓自己玩去。
離開上房,楚晏撒腳如飛,走的飛快。
云想容好笑的看著他的背影,打趣道:“晏表哥這般焦急,我還當你為了不履行承諾,要想法子開溜呢。嘖嘖。出爾反爾,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一句話,激的楚晏停下腳步,回過頭別扭的看著云想容。
“你這人當真好生無趣。玩笑的話豈可當真?我今日還約了兄弟們出去,這會子大家都在外頭等我呢,正趕時間,回頭再來陪你玩。”色厲內荏的表情,哪里還能瞧出他剛才在外公和父母跟前的溫文爾雅?
楚晏這人也算有趣。
云想容笑著上前,道:“你要去也容易,先信守承諾叫我一聲大姐,我絕不會攔著你。”
“你!”楚晏滿臉通紅。他哪里想得到這么大的事,竟讓一個六歲的丫頭給辦成了。與他的那些個兄弟們說去,他們都不相信。
“誰知道是不是別人恰好做了,你來我這里邀功!”
云想容無奈:“晏表哥這樣說就沒意思了。你若不想認賬,就只說自己賴賬,何苦來誣賴我。”
楚晏臉色越發漲紅,嘟囔道:“若是叫人知道我這么大的人,認了你一個小丫頭做姐姐,還不被笑掉大牙?你若真有能力,讓我甘拜下風,我叫你一聲姐也就認了,這件事卻真未必是你所為。”
“罷了。”云想容其實只是為了逗楚晏玩,哪里有真的要他認自己做姐姐的意思?搖了搖頭無所謂的道:“有永昌侯的介入,張志平的事情必然會染成軒然大波,他定然會獲罪,我若是你,就帶著人立即去整合張志平手下的勢力。現在不動手,難道要等出了第二個魚肉鄉里的張志平?那些人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好了,你去吧。我回了。”
云想容擺擺手,覺得楚晏這人也沒什么意思。
楚晏卻在聽到云想容這番話的時候怔愣了片刻,隨后攔住了云想容:“哎,你等等!”
“什么?”云想容回頭,疑惑的看著她。
楚晏原本想問: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可云想容那雙大眼睛中有不符合年齡的沉靜和睿智,讓楚晏覺得那些話的確是她說得出的。在結合昨日的事……
楚晏就改了注意,道:“我不過是逗逗你,并沒有想要賴賬,大,大姐。”
云想容長睫毛眨了眨,看楚晏那白凈的面皮由紅轉紫,好像吃了一斤的酸棗。
禁不住笑了起來,很有氣派的點點頭:“嗯。”
楚晏臉色更難看了,“我走了。兄弟們還等我。”
楚晏連續兩次提起外頭有人等她,這讓云想容不禁猜想起來。昨兒剛出了張志平的事,聽姨媽說,今日父親要在興易縣衙門開始審理此案。
難道楚晏是想帶人去告狀??
云想容忙追上去,叫了一聲:“等等!”
楚晏回過頭,原本不耐煩的想打發她走開,卻看到她臉上認真的表情,不自覺呆呆的問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嚴肅的道:“你們若是想糾結了人,在去衙門里給張志平增添幾條罪狀,我勸你們不要去。”
“為什么!”楚晏聲音拔高:“那張志平是什么好東西?要辦就一次讓他伏法才好!”
果然沒猜錯。
云想容道:“你是我父親的外甥,要叫我父親一聲姨爹的。衙門里辦案講究公事公辦,你若去,即便將張志平繩之以法了,別人也要詬病我父親是不是為了親戚徇私。這事情牽連反而更大,說不定還給了人為張志平翻盤的機會。你們不去,我父親才好下重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晏哪里會不明白,驚愕于一個小姑娘倒是比他的頭腦還清楚。
現在他對她的睿智完全沒有懷疑了,認真的道:“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出去告訴他們去。”
向前快走了幾步,又回頭:“多謝你提醒。”
云想容與他玩笑:“誰讓我是你大姐呢,少不得要提點你幾句。”
楚晏的腳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云想容開懷而笑,心情大好。
回了廂房練了會字,柳月急忙忙跑了回來,“卿卿,康媽媽要先回京都去了,來給三夫人道別,三夫人這會子已經去前廳了。”
事情已經處置完畢,應當不會有什么枝節。不過康孫氏那人嘴上不饒人,她擔心她說什么話刺激娘親,在讓娘親如上次那般發狂就不好了,放下筆,帶著英姿和柳月快步往前院趕去。
才到了院門前,正看到孟氏帶著孫媽媽一前一后往里頭來。
“娘親。”云想容仔細打量孟氏的神色。見她并無異樣才放下心。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小手:“急匆匆的,你要上哪去?”
“外公家這么大,我們四處轉轉。”她撒嬌的摟著孟氏的腰。
孟氏不疑有他,笑道:“帶著英姿和柳月,不要走太遠,花園里頭景致不錯,你們去玩玩也好。不過可不準嬉冰。這會子湖面還沒凍實呢。”
“娘親放心,我知道。”
孟氏還是不放心,回頭吩咐孫媽媽留下跟著云想容,英姿雖然有功夫在身,可畢竟也是個孩子,難保她不會攛掇著云想容四處玩。
孫媽媽笑著應是。
孟氏就往里頭去了。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問:“才剛康孫氏沒與我娘親說什么吧?”
“沒說什么。”孫媽媽知道云想容關心孟氏,笑道:“這可是在孟家的一畝三分地,那康孫氏雖然蠢笨,可也不至于不顧自己的安危。再說侯爺也在。”說到此處,孫媽媽語氣稍有停頓。子不言父過,她不能再云想容面前說云敖的不好,只好轉移了話題:“天兒這么冷,柳月和英姿也該勸著小姐一些,不要惹了風寒才好。”
英姿和柳月笑著應是。她們當然知道云想容急匆匆趕出來的原因,卻不會違背云想容的意思說給旁人。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讓她帶著自己在院子里逛了起來。
孟氏這廂獨自一人走向垂花門,她剛才出來的急,隨意披了件孟玉靜的灰鼠大氅。
雖不施粉黛,面帶愁容。可這樣高挑纖細的她,在冬日寂寥的景色中,仍舊如三月枝頭初綻的嫩蕊,不笑不語足以動人心魄。
喻博經看了她已很久。猶豫了半晌,追了上來,行禮道:“二小姐。”并未稱呼孟氏姑奶奶。用的還是從前她未出閣時的稱呼。
孟氏轉回身,看向眉清目秀的青年,冷淡的道:“喻掌柜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