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整理完畢,心思沉重的離開廂房,并未先去前廳,而是帶著英姿和柳月,悄悄地到了內室去看了曹氏。
曹氏躺在床上,瞇著眼望著帳子上的百子千孫繡樣,神色萎靡倦怠,目光迷離。她身旁只有姚媽媽,正坐在床邊的交杌上做針線。地當中燒著炭盆,屋里空氣悶熱混濁,混雜著濃重的苦藥味,讓人窒息。
云想容心里難受,半晌才輕喚了聲:“外婆。”
曹氏回過神,看到屏風旁邊的云想容,笑了一下。
姚媽媽將膝上的針線簸箕挪開,圓滾滾的身子好容易才站起來,笑著道:“云姑娘來啦,用過早飯了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笑著摘下兔毛帽子,到拔步床前跪坐在如意垛上:“外婆,我又掉了一顆牙。”指著自己的豁牙子,用嘴巴喘氣還漏風。
曹氏笑了起來。因病而蠟黃枯瘦的臉上倦意難掩,“好孩子,快去玩去吧,別在外婆這里過了病氣。”
“不怕的,外婆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您只管養好身子,不要擔憂。”
曹氏笑著頷首,摸了摸云想容的頭,特意撩起她的劉海看了看她的額頭,見沒有任何痕跡,這才放下心。
“你爹爹也來了,你也該去見見,你母親和你姨媽都在外頭呢。”
云想容笑著點頭:“卿卿這就去,外婆好生將養著,我待會再來看您。”
“好孩子,去吧。”
曹氏目送云想容起身端正的給她行禮,然后帶著兩個婢女離開了,眼淚再一次盈滿了眼眶。
“淑娟,我當真是悔啊。”曹氏閉著眼,眼淚滑入枕面。哽咽道:“聽孫媽媽說了那事,我當真悔不當初,怎么就心軟答應了嫻姐兒的請求。她年輕不經事,我難道也不經事嗎?放任他嫁給了云咸寧,怎知道,她那般溫婉賢淑的人,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說到底,都是云咸寧逼的啊!”
“太夫人,切不可再落淚了。”姚媽媽勸說著,自己卻掉了眼淚:“您好歹仔細著自己的身子。姑奶奶走到今日這一步,退是退不回去了,怎么也要想開些。您保重自己。只有好了起來,才能幫著姑奶奶想法子不是?”
曹氏哽咽著將臉別到內側,“只恨咱們人微言輕,動不得永昌侯分毫,否則我定大嘴巴抽他!糟蹋我的女兒天仙似的玉人兒。跟了他那種白眼狼。”沉默了片刻,又道:“好在卿卿性子不像她的爹……唯獨那雙眼睛與云咸寧像極了,我卻討厭不起來。”
“太夫人說的哪里話,云姑娘身上流的可是姑奶奶的血,自然就有您與太爺的血脈啊,您沒見她。從未見過您,卻與您極親熱。”
“那倒是。”曹氏擦了眼淚,隨即正色道:“你讓抱琴去前頭打探著。等完事了回來回我。”
“哎,太夫人何苦如此,大夫讓您多休息,切勿勞心勞神的,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還是省些事罷!”
“嫻丫頭如此柔弱,我哪里放得下心。快叫抱琴去吧。”
姚媽媽無奈的嘆息,頷首應是,出去吩咐大丫鬟抱琴下去了。
云想容這廂已經到了前廳,站在了云敖與孟氏的身邊。
大廳里孟方端坐在首位,與他并坐的是位年近七旬身材干瘦駝背的老人,他長了一張與孟方相似的方臉,坐著圈椅尚且要雙手交疊的拄著紅木的手杖,白胡子倔強的撅著,不消說,云想容就知道他就是東府的大太爺孟浩。他身旁那富態的老太太,便是大太夫人葉氏。
這兩人云想容都不喜歡,因為他們目光時而望著云敖,都有些諂媚巴結之意。
更合論他們的兒子,東府大老爺孟元祥和夫人曲氏,以及大少爺孟旰和大少奶奶顧氏,都與大老太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表情。
倒是二老爺孟元智和李氏表情親切柔和的多。云想容自來知道母親與李氏這個堂嫂親近,如今見了孟元智一家,覺得他們是東府的異類,就對他們一家印象好些。
“二姑爺朝政繁忙,難得歸家來一趟,老夫特地吩咐人預備了酒宴,還望二姑爺賞臉。”
“大伯父多禮了。”云敖笑著道:“岳母大人還在病中,也不便太過鋪張,想眾位也都沒有心情歡樂,不如等御醫給岳母診治過后,病情緩和了,咱們再慶祝不遲。”
云敖自來知道孟家東西兩府暗地里的斗爭,大太爺手中把握著孟家生意股份的一成還不知饜足,看著二太爺膝下無子,一直在謀劃算計。
云敖不喜岳父,可也不會讓外人得逞。
一番話連削帶打,說的大太爺無話應對,若再強請,反倒顯得他不在意曹氏的病情,就接著云敖給的臺階下來,轉而到:“還請了御醫?”回頭笑望著孟方:“想來弟妹也應該無礙了。”
孟方微笑頷首。
孟玉靜心情復雜的看了看妹妹。只見孟氏面若桃花,似春風拂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下無奈的嘆了口氣,剛嘆息一聲,手就被夫婿楚尋關切的拍了拍。
孟玉靜心里熨帖,可仍舊愁眉不展。家族的事她拋不開手,看云敖如此作為,分明是做樣子來的,哪里有妹妹那樣傻的人,人家給個好臉就一根筋的歡喜起來?若是她,她可不會依云咸寧。
云想容就站在孟玉靜的對面,所以將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到今早為止,她還存著對外公的親近之心,如今也因為個人立場不同而減少了一些。滿屋子的人,各懷鬼胎,仿佛都要化作虎狼猛獸撲上來。
如果不小心些,娘親不知不覺就會被吞食入腹,被嚼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她該怎么辦?
“……想必云姑娘也特別精通了‘
云想容正愣神,身字被英姿卿卿的一推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說話的大夫人曲氏。
什么精通?云想容根本就沒聽她在說什么。
柳月湊在她耳邊道:“她說聽說濟安侯夫人飽讀詩書,尤其愛好寫字,想必你也精通。”
明知道父親與老夫人不和,且娘親還住在婆婆家,與夫君分局兩府,她還故意當眾揭短,什么意思!
“大堂舅母說笑了,學無止境,更合論寫字一門學問,就連誠懸生匡大儒都不敢說自己精通,我才多大?可不敢造次。”
“哎呦,哪里的話。”曲氏笑著道:“誰不知道云姑娘小小年紀就寫了一手好字?二叔父可是整日都在夸你呢。要說咱們孟家,字寫的最好的就是喻掌柜了。云姑娘往后住著,可多與他學習學習。”
聽聞兒媳這樣說,大太夫人也道:“是啊,博經的字沒幾個人及得過。”看著孟氏:“我還記得嫻姐兒小時候整日與博經在一處練字呢,嫻姐兒也寫了手好字。”
云想容咬著下唇,這對婆媳不安好心,在父親面前屢次提起喻博經,話里有話!
孟氏卻無所查,道:“大伯母過獎了,我不過沒做睜眼瞎罷了。倒是卿卿的字,是由匡大儒的門生蔣先生親傳的。老侯爺生辰當日,卿卿還寫了副百壽屏風……”提起女兒,孟氏就驕傲,話難免多了起來。
云想容扶額。
娘親是真不做他想,所以并未察覺東府那些人的敵意。但是他們分明是要暗示云敖什么!
孟氏這樣一夸贊,大太夫人和曲氏就都煽風點火的讓喻博經進來,與云想容一同寫字來比較比較。
孟氏這時才覺得事情不太對,無措的看著云敖。
云想容心下無奈,面上冷淡,當即端出傲慢的架子來:“堂舅母說笑了,卿卿雖年幼,到底也是侯府小姐,就算再不濟,也不會與個下人比寫字,況且那位喻掌柜還是外男。且做事也忙,孟家雖為主子,斷不好將人擺布隨叫隨到,連與小女娃比寫字這種事情也說出口。他勝了,勝之不武,他敗了,堂舅母可還要不要他在孟家留下去?堂舅母若喜歡,自己與他比去,我可不寫。”說著生氣的一癟嘴,把頭轉開,明擺著她不是好相與的。
曲氏被云想容一番大道理說的再不好多言,尷尬的臉色通紅。
沉默良久的孟方深深看了外孫女一眼,道:“待會兒就擺宴了,寫字就改日吧。”
孟氏松了口氣。眼角余光望著云敖,希望他并未察覺異狀才好。
眼瞧著到了吃飯的時間,下人來請眾位主子移駕去側廳。云想容原本落在后頭,云敖卻故意慢了一步,主動拉她的小手。
云想容因想著今早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心中氣著,冷著臉抽回了手自行走在前頭。
云敖被女兒拒絕了,半晌都沒回過神,女兒越是如此與他較勁,他就越覺得她可愛有趣,大步上前將云想容抱了起來,讓他坐著自己的臂彎。
“呀,爹爹!”
云想容突然被抱起來,嚇得一縮脖子,急忙摟住他脖頸。
眾人都回過頭來,卻看到孟氏一臉幸福的跟在抱著孩子的夫婿身旁。
孟方氣的冷下臉。
云想容則有一些恍惚,她曾經,看著爹爹抱著云明珠笑的那樣開懷,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接近討好他,可他總不為所動。小時候,爹不抱她,不管她,長大后,也就再不作妄想了。
如今,她卻坐在父親的臂彎上,看的比平日都要高,都要遠。
云想容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那般,臉色也憂郁起來。
高速初來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