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孫大河被解往淞江石廠,而孫大郎在戴枷游行后就放了回家,隨后就帶著一家人投到了田家墨坊。
轉眼便開春了。
春暖花開的季節,便是這陰暗的城門洞,也有幾絲春光映射進來,多了些許生氣 新的一年對于徽州墨業來說,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貢墨的競選。
“這還有什么說的,如今這徽州府誰不知道,那言小姐的病是被貞娘制的藥墨治好的,別的不說,就沖這藥墨的神奇,再加上李墨世代的名聲,這貢墨非李家莫屬。那田家是癡心妄想,這才剛入墨業這一行,居然就揚言要拿下貢墨的名額,也不怕牛皮吹爆。如今這徽州能跟李家競爭的也只有程家了。”
趙氏抱著一大塊壓了墨的墨模放在院子的陰暗處晾干。
邊干著活還邊跟一邊正在洗衣服的鄭氏聊天。說到田家,自是不屑一顧,總之,自退親事件后,田李兩家的梁子如今是越結越大了。
趙氏說起田家,自沒有好口氣。
今年,李家不養蠶了,前些年,紡織業發展,蠶絲價漲的高,去年養蠶的人多,結果到最后,蠶絲的價格反而降了,連帶著蠶繭的價格也降低了,去年趙氏養了三季蠶,也就前兩季嫌了點錢,第三季的時候反而虧了。
心疼的趙氏直罵娘。
再加上今年,煤爐的生意更紅火了,九房的大堂哥李正身如今早把煉丹修道的事丟一邊了,專心在外跑市場,今年,準備往金華,杭州,蘇州那邊跑,家里作坊這邊全要靠大哥李正良一人頂著,李正良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于是,杜氏就得到作坊里去,幫著工人燒燒飯,管管錢,解除了后勤之憂。
便是貞娘這里,也因著那藥墨治好言小姐的病,如今貞娘制墨的名聲在外,已經有好幾撥的小跑商慕名而來,要訂貞娘制的墨。
所以,家里的制墨小作坊也要擴大。
于是,開年,一家人商量過后,養蠶的事就停了,把家里那塊桑地租給了別人,一年也能收點租錢。
趙氏便一心在家里侍候李老掌柜和吳氏,照顧家里,鄭氏則幫著貞娘一起制墨。
趙氏揚言了,大家努力多賺錢,爭取把當年李景福輸掉的家當再買回來。
“可不是嘛,不過,田家鉆營的本事不小,聽說已經走通了新來的墨務官的路子,也不得不防的。”那鄭氏邊捶著衣服邊抬臉道。
進了李家大半年,鄭氏的變化不小,之前的瘦弱形態不見了,臘黃的臉也白潤了,人也精神了,比起以前,看上去至少年輕的七八歲,人也開朗了不少。跟趙氏兩妯娌好的跟姐妹兒似的。
而趙氏,這大半年來,一是家里境況變好了,再加上有著鄭氏時常在一旁勸說,脾氣好了不少,鮮少再跟人吵架了。
當然,對著家里貞娘和喜哥兒兩個,那還是時常要打要罵的樣子,不過每回最多也就跟拍灰似的拍兩下。
用喜哥兒那小子的話來說,這不打還好了,打了還全身癢癢。
這小子這話把一家人都逗樂了。
這會兒,貞娘正點好煙出來,一臉的黑灰,便站在院子在大缸邊上洗臉,正聽得自家娘親同鄭氏的對話。
心里卻咯噔一下,言公公應該是會站在李家這一邊,可問題是,言公公只是監墨官,不是墨務官,而且,如今外面的人刻意宣揚自己用藥墨冶好言小姐的病,反倒會給人一種,若是言公公選李家的話,不是因為李家的墨如何,而是要還李家人情似的,必會讓到任的墨務官產生一種李家是靠關系參加競選的偏見,對李家參加貢墨競選并沒有好處。
貞娘皺了皺眉頭,不用說了,定然是田家在外刻意這么傳的,當然程家也不能排除嫌疑,都是競爭對手。
“咳咳……”隔間屋里傳來李老掌柜的咳聲。
春天,萬物生發,便是這病也生發的厲害,這開春以來,李老掌柜的肺病似乎更厲害了。整夜整夜咳的不能安歇。
貞娘連忙進得屋里,扶著爺爺出來,到外面院子里曬曬太陽。
“爺爺,你說,今年,李氏墨坊拿到貢墨權的把握有多大?”貞娘坐在爺爺身邊,爺孫倆聊著天。
“本來起碼有六成以上的把握的,可如今,不太好說,外面把你救了言小姐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的,必會引起墨務官的對言公公的警惕,到時,對李家墨坊的墨把關會更嚴。而那田家更是盯著李家了,他用著李家煙料的配方,又不知從哪弄來一個不錯的和墨配方,專門跟李家對比,而那墨務官跟田家似乎有些淵源,怕是更偏向田家一點,而程家,卻是在打著坐山觀虎斗的主意,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李老掌柜道。
跟之前貞娘擔心的一樣。
貞娘有些煩惱的抓抓頭,當初救得言小姐,又得言公公的吩咐,本以為這貢墨非李家莫屬了,沒想事,事情一被夸大宣揚,又起了變故,好事變壞事了。
“別煩惱,李家每三年都要參加貢墨競選,可至今都沒有成功,并不是李家實力不夠,有時完全是運氣不佳,競選貢墨,實力只是一部分,運氣也同樣重要。”李老掌柜的道,自當年李家在貢墨上出事后,就再也沒有競選成功過。
貞娘也只有點點頭,這事情她幫不了什么。
“八叔公,八叔婆,嫂子,貞娘。”就在這時,虛掩的院門被推開,金花姑姑帶著潤哥兒進來,手里還挎著一只大大的竹籃。
她一進門,貞娘就聞到香味了。
“金花姑姑,你籃子里裝了什么好吃的啊。”貞娘笑嘻嘻的站起來打招呼,又朝著潤哥兒招手。
“哈,貞娘這鼻子就是尖啊,明天不就是二月二了嘛,我做了點米粉蒸糕,拿來給大家嘗嘗。”金花姑姑樂呵呵的道。
“你這丫頭,臊不臊啊,一個大姑娘了,就知道吃。”趙氏在一邊沒好氣。隨后又沖著李金花道:“金花這么客氣干什么。”
“這哪是什么客氣,不過是一些隨手作的東西,要真是客氣,我還拿不出手了。”李金花笑嘻嘻道。
趙氏便爽快的接過了。
這時喜哥兒不知哪里竄出來,先是將放在籃子最上面的幾枝松枝抓了丟在地上,然后掀了蓋著米粉蒸糕上的白棉布,就抓了幾塊蒸糕,然后又扯了潤哥兒出去玩了。
“別跑太遠了,我們一會兒要走。”一邊金花姑姑連忙扯著嗓子道。
“知道了。”喜哥兒的聲音遠遠的傳回來。
這臭小子,貞娘看著地上亂丟的松枝,沒好氣的罵了去,然后把松枝撿了起來,這曬干后,還是當引火柴的。
在籃子上放幾枝長青的松柏是徽州的一個習俗,意味著萬古長青,就是一種吉祥之意。
拿起松枝,貞娘正打算丟到一邊,只是那眼光突然的落松枝折斷的截面上,上面泛著一點藍瑩瑩的光。
貞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連忙又仔細的看了看松針,果然,苗頭的松針尖子全都發黃了。
糟了,這種情況,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那便是松線蟲病,這種病對于松木來說,是致命的。古代亦有這種病,歷史記載出過幾次,古人稱之為松瘟。
“金花姑姑,你這松枝是在哪里折的啊?”貞娘連忙問道。
“就在莊里的松場啊。”李金花理所當然的道。
“貞娘,怎么了?”李老掌柜看自家孫女神色不對,連忙問道。
貞娘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松瘟,也就沒有大聲的嚷嚷,只是拿著松枝,湊到自家爺爺身邊,把那有些發藍的截面給自家爺爺看,然后道:“爺爺,好象是松瘟。”
“松瘟?肯定嗎?”李老掌柜的聽到這兩個字,嘴角一陣抽,每一次松瘟,對于制墨業來說都是一場劫難,雖然現在許多墨坊開始用桐油,但松煙仍是重要的原料,尤其是貢墨,講究古樸中正和氣,其重要原料就是百年松樹,這百年松的煙煤是其它任何煙煤取代不了的。
“目前還不能完全肯定,我想一會兒跟金花姑姑去松場那邊看看。”貞娘道。
“這種事情,你一個人去不行,這樣,你叫上你九叔公一起去,他當年見過一次松瘟。”李老掌柜的道。
貞娘點點頭,這事若是自己確認的話,墨坊那邊也必然會派人去看的,不如叫上九叔公一起,省得分兩次跑。
金花姑姑這回是帶了三籃子米粉蒸糕,七八九三房,每房一籃子。
貞娘便陪著她跑,先去了七房,然后再去九房,見到九叔公時,貞娘便悄悄的把那段松枝給九叔公看,然后說了松瘟的事情。
九叔公一聽,眼睛立刻赤紅了起來,連招呼李金花喝茶的客氣話都沒有,立刻讓李金花帶著他和貞娘去松場。
…………………………
感謝席夢穎,瞧著水水兒的平安符,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