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呈這話,分明是給鄧九郎添堵來的。
鄧九郎抬了抬眼,他也不看向柳婧,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此,那就恭喜了。”
說到這里,他猛然回頭,朝著馭夫喝道:“走快一點!”一聲喝令后,鄧九郎朝著顧呈拱了拱手,道:“在下還有要事,先走一步了。”說罷,他的馬車加速,載著鄧九郎疾馳而去。
當鄧九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盡頭后,顧呈恢復了面無表情。
這是真正的面無表情,這時的顧呈,深得讓柳婧看不出半點端倪,更無法猜測出他的心情好壞。
在這種無聲的沉默中,馬車不疾不緩地行駛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閉目養神的顧呈終于開口了,他淡淡問道:“可知皇后娘娘因何要召見我們?”
柳婧搖了搖頭。
顧呈淡淡說道:“在我面前不必裝聾作啞,你那么聰明,自是知道的。”
說到這里,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蹙著眉望著遠方出起神來。
就著外面照進來的陽光,柳婧看著他俊美的側面,看著他眉宇間因思量太過而形成的細細豎紋,慢慢收回了目光。
車隊不一會便入了宮。
在馬車進入宮‘門’時,不時有權貴官員的車輛來來往往,其中,柳婧更是看到了好幾批貴‘婦’的馬車。
當馬車停下,幾人在太監地帶領下朝著殿‘門’走去時,一路上更是不時遇到一批批的貴‘婦’嬌‘女’。這些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女’裝的柳婧,一個個好奇地睜大眼,不時朝她打量而來。直到柳婧去得遠了,隱隱還可以聽到一個個詢問聲。“這小姑是誰?”“生得與清云公主甚是相似呢。”“怪哉,她莫非是清云公主在外面的‘女’兒?”
于這種議論聲中,很快的,一行人來到了臺階下,幾人剛剛站定,便有幾個身著一品官員袍服的大官退了出來。
這時,一個太監站了出來,喚道:“宣——清云公主,常郡主晉見!”
在那太監的尖喚聲中,母‘女’倆行了一禮后。提步朝殿中走去。
母‘女’倆這一去。便是近小半個時辰。而當她們退出后。一個太監走到柳婧面前,尖聲道:“皇后娘娘要見你,進去吧。”
柳婧抬頭。她轉頭看了一眼臉‘色’不改,似乎一切都在預料當中,也似乎對一切都渾不在意的顧呈,朝著那太監行了一禮后,提步朝著殿中走去。
空曠的大殿中,鄧皇后端坐在正中,除了她身后站著的兩個婢‘女’外,便再無他人。不過一月不見,鄧皇后瘦了不少,平素總是帶著笑。顯得格外雍容的貴‘婦’,那明澈的眼有點渾,‘唇’也有點干,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虛火上亢的焦慮,雖然她掩飾得極好!
柳婧看了一眼,連忙低下頭來,老老實實地上前,老老實實地行禮,老老實實地說道:“妾木兔兒見過皇后娘娘……”
她剛剛說到這時,主榻上,鄧皇后有點不耐煩,也顯得疲憊的聲音緩緩傳了來,“柳氏!在我面前,就別裝什么木兔兒了!”
聲音沉沉地丟下這一句話后,鄧皇后從主榻上雍容華貴地站了起來,在兩個宮婢地扶持下,她慢慢朝著柳婧走去。
一直走到柳婧面前,鄧皇后居高臨下地看著柳婧,徐徐說道:“柳氏,聽說你要以清云公主義‘女’的身份嫁給顧呈?”
聽到鄧皇后這句問話,柳婧遲疑了。
就在她還在措辭,還在想著怎么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時,鄧皇后輕嘆一聲,她圍著柳婧緩緩轉著圈,慢慢說道:“柳氏,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
也許是這陣子太過勞心勞力,鄧皇后沒有像以前一樣,完美的掩飾住自己的情緒,讓柳婧聽出了她聲音中那幾不可聞的厭惡,不過她還是盡量溫和而充滿憐惜地說道:“你在西南東南那般困境中,都能從一無所有,到名滿三州,到連我這個深宮之主不時耳聞,那時,我一直以為,柳白衣是個睿智可用之人。可你到了洛陽后,卻是干了些什么?帶著你那些美貌的護衛招搖過市,讓整個洛陽人都以為你‘淫’。‘蕩’?拒絕我的貴妾提議!如今,更是與顧呈拉拉扯扯,還想嫁予他?!”
鄧皇后轉頭看向柳婧,聲音中盡是恨鐵不成鋼,“柳氏,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只想當柳白衣,那就應當明白,大是大非上,從來容不得含糊,你要么幫著阿擎,要么銷聲匿跡,可你沒有!如果你只是柳氏,也應該明白,自古烈‘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主,你既然鐘意于阿擎,那就應該有始有終地跟著他!”
她說到這里,看向柳婧的眼神中添了些無奈,聲音中也變得溫柔慈愛,“你這孩子,便是耍‘性’子也得有個度……這個時候,是你能胡來的時候么?”長嘆一聲,鄧皇后輕聲說道:“柳氏,你要聽話,這樣吧,現在清云公主和顧呈都在這里,你當著他們的面,明白說出你不是什么木兔兒,你就是柳婧,就是柳白衣。如果你做到了這一點,過往之事我都不去計較,也許你和常郡主同時嫁給九郎為妻,反正清云公主已放出風聲收你為義‘女’,你與常凈已是姐妹,自古以來,姐妹兩人同‘侍’一夫,都是流芳百世的美談!”
也就說,她現在以清云公主義‘女’的身份嫁給鄧九郎,那是比只嫁常凈一人,更符合鄧皇后的利益了?
鄧皇后這話一出,柳婧騰地抬頭看向了她!
說來說去,她柳婧在鄧皇后心中,就是那塊‘雞’肋,含著是塊骨頭,可吐了就是一塊‘肉’。要她珍視,她總覺得不值。可要是這塊‘肉’想要離開,她又覺得憤怒無比,覺得被欺騙了?
柳婧淡淡地看著鄧皇后。
也許,這位皇后娘娘是發自真心的不明白她在堅持什么!她不明白柳婧為什么不向鄧九郎妥協。她也不想明白柳婧怎么突然就倒向了顧呈。要是別人,也許她還在心情去‘弄’清楚這其中的緣故,可是換了柳婧,鄧皇后就沒有那個心了。
她只是想著,要怎么安置柳婧才能符合她最大的利益。也許她還覺得,她愿意給這個原本是商戶出身的,名聲不好的‘女’子以平妻之位,那已是極大的恩賜了!
柳婧本來有很多話想解釋,這一次被顧呈擄走,實在事出突然。她也不想鄧九郎誤解。還要想著怎么把自己的立場明明白白地擺清。
可此時此刻。聽到了鄧皇后這一番話,她卻什么也不想說了。
她想,向這樣的人解釋有什么意思?她要如何。自己去做便是!
想明白了之后,柳婧閉了閉眼,輕輕說道:“稟皇后娘娘,顧呈已向他的知‘交’好友,說是我懷了他的孩兒……”‘唇’角‘露’出一抹嘲笑,柳婧說道:“皇后娘娘,我名節已失,真的能嫁給鄧家郎君為妻?”
柳婧的聲音中,帶了一種嘲諷。
這嘲諷,令得鄧皇后不高興起來。她盯著柳婧看了一會。慢慢說道:“顧呈信口雌黃的話,不必理會便是。”
是顧呈的話不必理會,還是她也罷,常凈郡主也罷,做為大皇子劉勝一系的核心人物清云公主的‘女’兒,注定是用完就丟的貨‘色’,所以,她有沒有名節,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是不是給鄧氏抹了黑,從權之下,暫時都無需理會?反正她這個鄧九郎的平妻之位也坐不了多久?
如果鄧皇后顯出了一點憤怒,或顯出了一點猶豫,柳婧還不會這么心寒。
可現在,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鄧皇后心中,已成了一枚用過就必須丟的廢棋后,那排山倒海的失望和憤怒,終于噴薄而來!
柳婧抬頭盯向了鄧皇后。
因為憤怒,柳婧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紅暈,在殿中幽沉的光亮下,更是顯得驚心動魄的驕‘艷’!
抬頭盯了鄧皇后一會后,柳婧突然朝著她一禮,定定地說道:“皇后娘娘的好意,木兔兒心領了!不過,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木兔兒不管到了何等境地,都是自由之人,更是自由之身!這姐妹共‘侍’一夫的話,娘娘就不必說了!”
說到這里,柳婧躬身便向后退去!
看到她二話不說便準備離開,鄧皇后青了臉,她壓抑著怒火,細聲細氣,溫柔和氣地說道:“柳氏,你知道你的拒絕,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什么?不就意味著開罪了你?真是可笑,你都準備把我當用完就扔的廢棋了,還不許我與你徹底撕破臉?
低著頭的柳婧笑了笑,她慢慢轉過頭來。
轉頭看著鄧皇后,柳婧輕輕地說道:“皇后娘娘,便因為我喜歡著你的弟弟,又因著這份喜歡,嘔心瀝血地做了許多貴‘女’們不會做的事,為了接近他用盡了心機,所以,便讓你輕賤上了?”這個道理,是柳婧后來才明白的。端方的,雍容地守著自己驕傲和家族驕傲的貴‘女’們,是從骨子里便看不起她這種上趕著付出的行為的!
柳婧說到這里,不由恍惚一笑,笑著笑著,她的眼神銳利起來,聲音也冷寒起來,“是啊,上趕著嫁的‘女’人,自然是不值錢的……可是皇后娘娘你想過沒有?也許在你覺得賜我為鄧九郎的貴妾都是抬舉時,我其實已經放棄了你弟弟,更在你弟弟定了婚約,正妻已定的情況下,
我這心,早就冷徹骨了。”
柳婧盯著鄧皇后,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皇后娘娘,你的弟弟雖貴,我亦不賤!我喜歡他時,是愿意為他打拼一片江山,只為把自己抬到與他同樣的高度,可我放棄他時,也是發自肺腑,毫不猶豫的!皇后娘娘,你嫌棄的這個柳氏,只要她愿意,有的是大好兒郎愿意娶她!便是無人想娶,她也可以憑借傾城財富,過那逍遙自在的大好日子!皇后娘娘,你憑什么以為柳氏直到今天,還賤得愿意當你鄧府的一著廢棋,自動送到你面前,讓你榨干了好隨手扔去?”
慢慢的,吐詞極端清晰的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完之后,已經與鄧皇后撕破臉的柳婧,朝著她深深一禮后,聲音一提,清清朗朗地說道:“皇后娘娘的好意,木兔兒心領了!時已不早,兔兒告退!”
說罷,她不再理會鄧皇后,衣袖一甩轉身便走。而早在柳婧說出這番話時,便已氣得臉‘色’鐵青,手足哆嗦的鄧皇后,因太過憤怒連話也說不利索了,竟這么手指顫抖地指著她,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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