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被他摟著,也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依著他不說話。鄧九郎抬頭看去時,她眸光明徹如譚水,幽幽間仿佛透著從底子里透著的沁涼和平靜――饒是他溫柔用盡,她自心腸似鐵,真真是理智得可怕!
鄧九郎啞然失笑。
在他與她耳鬢廝磨間,乾三等人已經下來了,也不知他們怎么找的,三不兩下,便把柳婧的十個護衛也找來了。護衛們在看了柳婧一眼后,悄悄地落在眾銀甲衛身后,在銀甲衛們上馬時,他們也老實地跨上馬背。于是,不一會功夫,馬蹄聲便在這寂靜的小城中噠噠噠響徹。
一行人轉眼間出了城。
透過飄拂的車簾,看到自家郎君與那姓柳的坐在一起,乾三策馬湊了過來,他睜著銅鈴大眼好奇的朝里面一瞅后,咧著嘴笑道:“郎君,這一路你不是惱著很嗎?還說逮著了這姓柳的非得在他脖子上套個奴隸圈子,再給烙個鄧氏所有的烙印,讓他永生永世都只能老實做人……咦,怎么這小子來了,你不但不惱,反而還對他挺和善的?”
乾三的嗓門大,這一通話哇哇啦啦地說出,四下便是一靜,眾銀甲衛紛紛當成不認識這廝,一個個策馬退開幾步,還扭過頭去絕不看向這邊。
只有乾三,也不知是不是剛從迷藥中醒來不久的緣故,竟然沒有感覺到自家郎君那陰寒的煞氣,轉向柳婧打量一眼后,哇哇叫道:“我明白了,是這小子投降投得快,郎君你不好發作了,于是硬刀子轉成軟刀子?”
這一次,他的話音落下后。鄧九郎沉寒的命令聲已從馬車中傳來,“來幾個人!”
“郎君!”
“把乾三押下去,在他頸上套一個奴隸圈子,什么時候老實本份了,再給他下鎖嫡殺。”
鄧九郎這命令一下,乾三嚇了一跳,他連忙大叫道:“郎君郎君,我老實了,我現在就老實了。我很老實,真的真的。我發誓,我現在就老實了……”叫到后來,是他帶著哭喪的嗚嗚聲。卻是被幾個護衛堵住了嘴,給強行押下去了。
萬萬沒有想到,鄧九郎還真給準備了那奴隸圈子。當再次出現的乾三垂頭喪氣地出現了一會,便賴在后面裝行李的馬車上死也不出來時,柳婧心驚地想道:鄧九郎的身邊還真有這種套在奴隸脖子上的枷鎖。他,他該不會真的那樣想過對我吧?
尋思到這里,她白著臉看向鄧九郎。
火把光飄搖中,鄧九郎顯然累了,已靠著榻閉目養神,透過疏淡的火光。對著他那張臉,柳婧猛然想道:是了,他是鄧閻王。是十六年便殺了幾十萬人的鄧閻王,是高高在上大權在握,一言可決人生死的南陽鄧氏嫡子,他不是任由人搓圓搓扁的小世家子,他是鄧閻王!一向逆了他意的人。哪個不是生死兩難?她不能把他的寬待當成敦厚!
剛想到這里,感覺到鄧九郎輕輕動了動。她連忙收回了目光。
因要躲避金吾衛地追擊,要知道,金吾衛的令牌是有使動當地衙門的。一行人出了小城后便快馬加鞭,在經過一夜不停的急馳后,東方剛剛破曉,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小碼頭。
碼頭旁停有船只,見到他們過來,眾船工馬上忙活起來。眾人二話不說便上了船,不一會,那船駛動,在越發寒沁的晨風中,沖入了河道深處。
因又有點感覺到鄧九郎的閻王之威,一直到上了船,柳婧也沒有下馬車,任由閉目養神的鄧九郎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饒是握得最緊,她都老實得沒有掙扎一下。
這般黎明時,人最容易困倦,眾銀甲衛也有點累了,一個個打起眈來,而船工們則使了吃奶的勁劃動船只。
眼前這河道是淮河的支流,并不是淮河那種跨越幾個州的大河,駛了二個時辰,當太陽灼灼地掛在天空時,船已駛到了河道另一邊,而那些停駐在河對岸的騎士和馬車,已然在望。
隨著船只碰的一聲靠了岸,睡著了的鄧九郎向柳婧身上倒來。柳婧一手扶起,輕聲喚道:“到地方了。”
他睡得沉,沒有應,柳婧只得加大聲音,右手還推了推,“鄧郎,到地方了,得下去了。”
這一次,她的聲音落下后,鄧九郎睜開了眼。
他睜眼那瞬,眼神有點迷離。轉過頭來呆呆地看著柳婧,他眨了眨眼,才眨兩下便朝柳婧軟軟一笑。
這一笑特別可愛,柳婧不由自主地回他一笑,彎著唇說道:“起來吧,到地方了,我們得下船了。”
“恩。”鄧九郎應了一聲,把手交給她,“牽我下去。”
柳婧順從地牽著他下了馬車。
兩人在馬車中糾纏這會,馭夫已駛動馬車上了岸。因此,這馬車一下,他們便站在了碼頭上。
碼頭上站了十幾個人,其中十人是銀甲衛,而站在銀甲衛身后,身形躲閃瑟縮著的,有四男一女。
那四個男子,柳婧是識得的,他們都很面熟,是她那幾位堂兄。只是那個女子?
在柳婧朝那五人盯去時,他們已爭先恐后地跑了過來。幾人好奇地看了一眼柳婧與鄧九郎相握的手后,同時彎腰行起禮來,“小人見過鄧郎。”轉眼又向柳婧說道:“文景安好。”
他們行禮時,鄧九郎笑了笑,他瞟了柳婧一眼后,見她臉有怒色,便退到后面,懶洋洋地倚著馬車與眾銀甲衛閑聊起來誘夢禁歡。
而柳婧的目光從柳式等人身上掃過,轉向躲在四人身后,神態靦腆羞澀,雙眼卻時不時地瞄向鄧九郎,美目中不無羞喜期待的柳敏。
此時的柳敏,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她仰著被河風吹得紅通通的小臉,羞澀中帶著幾分媚態地瞅向鄧九郎。而每當鄧九郎朝她這個方向瞟來時,她立馬楚楚可憐的微垂著臉,露出她那形狀優美的下頜和白生生的頸項。
此時此刻,柳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鄧九郎身上,努力在他望來時,呈現自己最美的一面,哪里注意到,柳婧盯向她時,那薄怒的眼神?
而幾個堂兄看到這一幕后,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堂兄似是明白了什么,馬上退到吳叔身邊站好。另一個皮膚白凈顯得秀氣的堂兄,則迅速地看了柳婧一眼,低下頭來退到一側。至于柳式和柳成,則對柳婧這種疏淡不喜的態度,露出了一絲不悅。
柳婧也沒有理會他們,她只是看向柳敏,過了一會,她徐徐問道:“誰讓你過來的?”
……明明他們這一行都是男人,而且是要離開此地長達半年的行程。柳敏一個小姑,是怎么混進來的?她一個女兒家混在這些男人中,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
與此同時,鄧九郎揮了揮手召來地五,淡淡問道:“怎么你們帶來的人中,夾了一個婦人?”地五聞言低嘆一聲,湊近他說了幾句。聞言,鄧九郎眉頭一皺,半晌點頭道:“行了,我知道了,先看看柳文景怎么處理吧。”
這一邊,柳婧的質問聲一落,柳式便扯著脖子嚷道:“怎么啦?我妹要一起出去玩玩怎么不行了?”他瞪著柳婧,要不是顧及站在不遠處的鄧九郎一行人,只怕聲音中火氣更大了,“她在家里呆著無聊,見我們出來便也溜著跟來了,大家都是親人一道出來走走,怎么就不成了?”
柳婧瞟了柳式一眼,懶得理這個愚蠢之人,她只是盯著柳敏,一字一句地冷聲問道:“說,是誰讓你來的?”
柳敏給她的態度嚇得一哆嗦,她羞羞答答地偷瞄了鄧九郎一眼后,撅起嘴小小聲地說道:“是我自己要過來,母親也要我過來。她說,你一個大男人,哪里懂得侍侯鄧九郎?我一個女兒家,怎么也心細一些。”
她捻著衣角,先是含羞帶怯地瞟了鄧九郎一眼后,才看向柳婧壓低聲音不高興地回道:“你兇什么兇?我母親說了,兄妹共侍一生,從來都是人間佳話。你別老想著獨占……”
柳敏出自鄉下,平素大聲說話慣了,這一刻雖是壓低聲音,可眾人耳目靈敏,碼頭上又安靜,幾乎是人人都聽到了。
柳敏這話一出,四下大靜。眾銀甲衛連忙再退后幾步,為了維持柳婧的顏面,他們側過頭沒有看向她,只是那臉上難免有嘲弄之色,而一側的鄧九郎,這時驀然轉頭,他盯向柳敏兄弟,眉頭深深皺起。
……自古以來,姐妹共侍一夫,確是人間佳話,可兄妹同侍一夫,就斷斷是人間丑話了。這最后一句話,實是對柳文景這樣的人莫大的羞辱!
柳婧怒極反笑。
她靜靜地盯著柳敏。
這個時候,她著實動了殺心。
可她不能殺,眼前這柳敏,怎么說都是她的堂妹,是至親血脈,而且這里的人太多,自己殺了她,那‘狠毒不孝不能容人’的帽子,就一輩子摘不去了。
柳式和柳敏兄弟自是知道柳婧的顧及,他們挑釁地瞪著柳婧,而柳敏則是好幾次想要移步朝著鄧九郎走去,可不知怎的,她在無意中與鄧九郎對上一眼后,又有點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