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聲,是從大堂左側的一層紗幔后傳來的。
他這般走到了樓梯處,這般靜靜地盯著那紗幔所,琴聲依然沒有斷絕。
盯著,聽著,直到一曲終了,鄧九郎才開了口,滿堂飄搖的火把光照耀下,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出來吧。”頓了頓,他閉上眼,語氣低沉,“我估莫著你也是這兩天出現,只是沒有想到,你會用這樣的方式。”
鄧九郎的聲音落下后不久,那幃幔后傳來一陣西西索索的響聲,然后,幃幔被人拉開,一個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色’人影,悄然出現在鄧九郎的眼前。
感覺到了鄧九郎的凝視,那白‘色’人影緩緩站直,月‘色’下,他身形‘挺’拔修長,光看面目,也能讓人感覺到一種風姿。
那白‘色’人影緩緩走出幾步,站到了燈火輝煌處。
他在抬頭迎向鄧九郎,相視良久,白‘色’人影斯文一笑,只見他朝著鄧九郎深深一揖,清雅地說道:“好久不見了,主公。”
這人,自然是柳婧了。
很顯然,為了這一刻相逢,柳婧認真地裝扮過,一襲月白‘色’長袍穿在她身上,在這彎月高懸的夜間,淡淡笑著的柳婧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逸。
……這是一種不沾世間塵埃的清逸,雖然,她剛剛才放倒了一堂的人!
鄧九郎還在凝視著她,他站在二層樓梯口,俊美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眸深沉不可測,與往昔一樣,他在她的面前在一種居高臨下的尊貴。唯一與往時不同的是,只是他和她之間,躲了一地的人,不遠處更有一個酒甕倒在地下。那酒水正汩汩地流動著。
柳婧嘴角噙起一朵溫雅的笑容,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安安靜靜的收回目光,在他的盯視下,她垂眸斂目著。整個人如往時一樣的乖巧。只是此時此刻,她的這種乖巧,怎么都透著一種說不出道不盡的狡黠。
終于,鄧九郎開口了,他聲音有點啞,聲音很輕柔。“為什么?”吐出這三個字后,他低笑道:“為了給我驚喜?”雖是笑著,笑聲卻格外的冷。
柳婧溫柔的笑著。空曠的大堂中,她的聲音格外顯得幽靜,“郎君看不起我,卻又不愿意放過我……阿婧想了幾天,便想通過這么一個方式告訴郎君。我不輸于你。”
她長身‘玉’立,這般靜靜地站在一片‘混’‘亂’的大堂中,站在那些橫七豎八的軀體間的身影,透著一種運籌帷幄般的冷靜和優雅。
這種冷靜和優雅,令得她與平素無異的溫軟笑容,也有了些說不出的魅力。仰著頭看著鄧九郎。微笑地看著鄧九郎,柳婧聲音輕脆明凈,“有一事柳婧得稟報郎君。早在五天前,阿婧便以郎君的名義給汝南府寫了一封文書,讓他們燒毀前面那封不當的文書……郎君你看,真實的柳文景,真實的柳婧。就是你眼前的模樣。她有著與外表完全迥然不同的手段和心腸,她爭強好勝。狡計多端,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賢妻良母,也不是一個能忍氣吞聲的人。她沒有與你站在一起的資格,卻又心比天高自以為是。”
說到這里,柳婧輕輕笑道:“您看,您招惹這樣的人多沒有意思?”
說這話時,柳婧是微笑著的,她腰身修直,一襲白衣在月光下特別顯得純潔秀絕。
鄧九郎沉沉地凝視著她,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這便是你千方百計要告訴我的話?”
“不錯。”柳婧的聲音很輕,笑容也很溫軟,“我模仿郎君的筆跡,‘私’刻了郎君的章印回了那封信后,想著這事還不算完,怎么著我也得跟郎君見一面,怎么著,我也得讓郎君知道真實的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免得郎君總被我先前的溫馴給騙了,便是回到洛陽還念著。所以我先前散播消息,讓山匪盯上郎君,又在郎君的人趕過去滅了他們時,提前示警讓他們跑了。為著這事,那些山匪還給我封了二百兩金的謝儀呢。”
頓了頓,她繼續輕輕軟軟地說道:“鄧郎,你看我就是這么一個人,要不,您還是把我給忘了,回到洛陽認認真真去尋一‘門’身份適當‘性’情適當的良配?”
這一次,柳婧的聲音落下后,鄧九郎凝視她的眼神,終于變了變。
過了好一會,就在柳婧又準備勸說時,鄧九郎的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一而再地要我成親,是什么意思?”
他這話很低,很沉,說這話時,鄧九郎的目光沉沉地盯著柳婧,幾乎瞬也不瞬。
柳婧放在‘腿’側的十指慢慢縮緊。
見她沉默,鄧九郎輕柔地笑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想著,我一旦成了親,你就會對我徹底死心吧?”
他這話完全說中了柳婧的心思,因此她低下頭去。
不一會,柳婧抬起頭來,火光中,她雙眸晶瑩得仿佛有水光,“是。”與她眸光完全不同的是,她這個是字,答得格外的冷靜爽脆。
得到她這個回答,鄧九郎輕嘆一聲,他點了點頭,“這答案我很滿意,憑著這一點,我不會太過為難你。”
“什么?”柳婧瞳孔一縮間,驀然回過頭去。這一回頭,她才發現,身后的黑暗所在,不知何時,已走來了五六個黑夜人。這些人是什么時候出現的,以柳婧的敏銳,竟是一無所知!明明,她剛才都清過場的!
鄧九郎邁動長‘腿’扶梯而下,他盯著柳婧,懶洋洋地說道:“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如我這樣身份的人,身邊會一直跟著一些暗衛。他們才是我有恃無恐的底牌。”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柳婧,聲音格外溫柔地說道:“其實,早在你通過山匪和縱火,騙走那些金吾衛,再趁機放倒乾三在他身上放下刻著柳字的金葉子時,我的暗衛們就在旁邊。不過你從來就沒有打算要拿走誰的‘性’命,便是騙那些金吾衛去剿匪,也因唯恐出現傷亡而趕著通風報信。所以,我那些暗衛也就只是看著。至于這一次,則是我讓他們在一旁看看熱鬧的。反正,你也不會傷人不是?”
他緩緩地走向柳婧,溫柔低笑,“柳文景,你雖然非常任‘性’,終還是知道適可而止的。”
鄧九郎身高‘腿’長,走到堂房中閑閑地站定后,他微微側了側頭,吩咐道:“行了,把該收拾的也收拾一下。還有,告訴那些金吾衛,這事不過是我喜歡的人與我鬧意氣,事情雖然鬧得有點大,可畢竟大家都沒有損失不是?再說了,他們這些人自詡了得,最后卻連我一個情兒都比不上,也就別嘰嘰歪歪地到處說了,免得大家都沒有了臉皮。”
他這話,是對著虛空說的。結果他的聲音一落,幾個聲音同時從黑暗中傳來,“是!”這聲音一出,柳婧猛然轉頭看向身后的黑衣人,想道:原來鄧九郎的暗衛,竟有這么多!
這時,鄧九郎轉過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柳婧,盯了她一會后,他再次提步朝她走來。
看到他提步,柳婧慢慢抿起了‘唇’。
轉眼間,鄧九郎走到了她面前,柳婧的頭剛一低,下巴便是一涼,卻是被他的手給錮制著抬起頭來。
火光中,鄧九郎定定地盯著柳婧。
盯了一會后,他另一只手也伸出來了,雙手捧著她的臉,他靠近她,直到額頭相抵,他才輕輕的,以一種無奈又溫柔的聲音說道:“文景,我們別鬧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