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婧在一婢女地帶領下,直接來到最左側的一個榻幾旁,坐在這里,她幾乎一抬頭,便與三公子府中的這些妻妾客人面對面了。
對上一雙雙盯著自己打量,眼中神采各異的主人們,柳婧垂下了雙眸。
這時,一婢女娉娉婷婷走過來,她把文房四寶放在柳婧面前后,朝她福了福,巧笑嫣然地問道:“還請郎君將名姓年歲鄉貫以及父母家族身份來歷寫于此處。奴好呈給主人一閱。”
柳婧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手,提著毛筆便寫了起來。看到她一手秀俊圓潤的隸書時,那婢女雙眼一亮,等柳婧寫完,她忙雙手接過,扭著腰朝著主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婢女轉身時,柳婧也抬起頭看去。
主榻上的那堆人中,有四個打扮得或美艷或嬌麗的婦人,她們應該就是劉定的妾室了。
在這些婦人的另一側,是三個衣著華貴得體的青年男子。柳婧的目光在這些青年男子的臉上過了一遍后,暗暗想道:三公子劉定竟然沒在這里……她是沒有見過劉定,不過在柳婧看來,那種龍子鳳孫自有儀表,這三個青年可是一點也不像。
剛才,她在寫著自己的父母來歷時,只是含糊其辭,一路上,她還想著如果劉定問起,將如何回答既算不得隱瞞,日后找劉定幫忙時,也不至于讓他以為是欺騙。可沒有想到,這群人中居然沒有三公子。
婢女把劉婧的履歷呈上去后,七人輪番看了看。然后,坐在中間的一個青年男子站了起來,他朝著儒生們行了一禮,客氣地說道:“諸君所呈,我等已經看完。三公子聘請的是琴師,下面還請各位演奏一曲。這樣吧,便從左邊輪起,不知諸君可有意見?”
從左邊輪起?
左側排第一的,便是來得最晚的柳婧。眾儒生轉頭對上柳婧那張俊美異常的小白臉兒,心中略有不滿,卻也都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個無聲地行了一禮,以示同意。
于是,那青年男子一揮手,兩個婢女走到了柳婧身前。她們朝著她一福,笑盈盈地說道:“柳家郎君,有請了。”卻是朝放在右側處一指。
那地方長著幾棵蒼勁的老梅,現在這種初春時節,梅枝上白雪般的梅花點點綻放,隨著春風吹來,那花瓣灑了一地,有些個花瓣,還灑在了梅樹下的榻幾上,灑在那古琴上。
琴旁香已焚好,酒已溫上,于裊裊青煙中,柳枝隨風飄蕩,當真情趣十足。
柳婧朝著兩婢一禮后,大步走了過去。把榻上的落英拂去,姿態優雅地坐下后,她把古琴置于膝上。靜了靜后,她右手一拔,一陣舒緩悠揚的樂音便飄蕩而來。
不得不說,柳婧確是有才之人,更何況,琴為君子之樂,從古到今都被世人追捧。柳婧骨子里有著不服輸的性子,在這琴樂上,著實下了功夫,更何況她本來天姿過人?
隨著柳婧那手一拔一彈,一陣說不出是玄妙還是古老的琴聲,便在風中緩緩流淌而出。此時此刻,春風徐來,揚柳飄拂,梅花似雪,春風一卷,楊柳飄飛,梅花的花瓣片片灑落,有好幾瓣給揚到了柳婧那被白玉扎起的烏黑發髻上。饒是青衫布衣,柳婧那張白凈俊美的臉,也有一種無法掩蓋住的瑩光。明明樸素到了極點,卻仿佛奢華至極。這世間,有的人光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便是不言不語,也會讓人感覺到他這一生,注定了繁華……
這一刻,面如冠玉,俊美異常的少年,那在梅花花樹下,垂眉斂目,姿態優雅神情專注地奏琴的模樣,只是一見,便令得在座的青春年少的女子們,好一陣心蕩神搖。
這一刻,眾人也不知自己聽的是琴,還是看的是人……
花園中清凈如許,沒有人注意到,一側角落里,正施施然地站著一個至俊至美的黑衣青年。
青年的目光靜靜地在柳婧的臉上,烏發上,還有那停留在她玉頸上的梅花花瓣上。落在她那明明斯文安靜,卻讓人感覺到優雅奢華的姿容上。慢慢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雙眼一瞇譏諷的一笑,衣袖一拂,轉身走開。
早在柳婧琴聲響起時,眾儒生便感覺到自己輸了。
也許他們中也有人能彈出柳婧這樣的琴聲,可是這琴這人這梅樹融合在一起時,給人的感覺太好,便是他們見了也心動,實是不敢抱有希望。
果然,柳婧過后,不管誰的琴聲響起,四下都是低語紛紛,主人們都有點心不在焉了……珠玉在前,我不得不為瓦礫啊!
一輪琴技結束,還不等那青年開口,幾個儒生已站了起來,朝著他們一揖后,告退離場。
第二輪比的本應是詩賦,可在那青年宣布比賽吹簫時,幾個儒生看到擺在柳婧幾前,那長長的白玉簫,再對上自個明顯質量遜了一籌的普遍竹簫,也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深施一禮后,告辭離去。
而當柳婧舉起玉簫,吹了幾下時,剩下的二個儒生也無聲地退了下去。
隨著最后一個儒生退下,剛吹了幾下的柳婧慢慢放下了玉簫,而那個青年則是大步走到她面前,他定定地盯著柳婧那拿簫的玉白修長的手看了一會后,露著雪白的牙齒笑道:“不知柳家郎君現在住在吳郡何處?我馬上讓人把郎君的衣物拿來。今天晚上,你就在三公子府住下吧。柳郎乃是本府琴師,會有專人侍侯,所以只需要帶些衣物便可以了。”
這么快?
柳婧睜大眼,遲疑地說道:“卻是一定要住在這里么?”
“那是當然。”青年笑得好不和善,“今晚上三公子會回來,柳郎也得與他打個照面才是。所以今天晚上,柳郎得住在這里了。”說到這里,青年再次問道:“不知柳郎住于何處?”
柳婧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住址給報了。
她的話音一落,那青年便召來兩個仆人,把地址說了后,吩咐他們前往柳府取回柳婧的衣物。
那兩個仆人一退,青年又召來兩個婢女,客氣地說道:“柳郎的房間早已備好,還請郎君移步。”
柳婧施了一禮后,跟在那兩個婢女身后,慢步朝著前方的院落走去。
望著柳婧離開的身影,那青年慢慢收斂起笑容,低低說道:“如此人物,倒是便宜了那閹賊……”
兩婢女把柳婧帶入一個精美的院落后,便殷勤地準備熱湯給她沐浴,被柳婧趕出時,她們還恭敬地放了兩套華服在那里。
柳婧沐浴過后,穿上華服,剛把房門一開,幾個美婢便如流水般涌進來,她們焚的焚香,擺的擺幾,有的更摘下梅花插在房間花瓶里,只是一個轉眼,柳婧所站的這廂房里,便變得潔凈而高雅,仿佛是世家郎君所居。
本來柳婧以為,她們弄出這樣的排場,是三公子要過來了。可沒有想到,一直到入夜,也沒見三公子的人影。
這時,派往柳府的仆人也來了,他們拿了兩套柳婧的衣裳。因是普通的青衣布衫,一送來便被婢女們收了,說是三公子最喜府中人穿得富貴,要是見他如此樸素,會責怪于她們。柳婧本也不是固執之人,自不會為了一套衣裳與她們爭持。
她是在用過晚餐后,飲了一小盅酒便暈暈睡去的。
她睡得并不久,不一會,有人用冷毛巾敷了她的臉,把她強行弄醒。
柳婧睜開了眼。
睜著迷茫地眼四下望了望后,柳婧發現,她還在自己的房間,站在床榻前后的,依然是那兩個婢女。只是在她轉眼看來時,一婢女躬身說道:“三公子,柳家郎君醒來了。”
什么?三公子來了?
柳婧掙扎著想爬起。
誰料她剛一動,便發現自己手腳酥軟,整個人沒有半點力氣。不信邪的柳婧用肘撐著床榻又是一陣用力后,她臉色刷地一白。
迅速抬頭,柳婧抿著唇警惕地看向那個站在房門處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背著光,她看不清他面容。只是在柳婧看來時,男子,也就是三公子朝她走近兩步。
站在柳婧榻前,三公子低頭看著她慢慢說道:“柳文景?想來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我對你用了藥。”
一句話令得柳婧臉色蒼白一片,令得她目光憤怒地盯向自己后,三公子不等她質問,便用他那有點虛弱,過于緩慢地語調說道:“你可能知道,吳郡來了一位大人物?我現在要把你送到那大人物那里。柳文景,我知道你們這些儒生講究風骨,不過人生在世上,風骨雖重要,活得好更重要……張公公向來極得圣眷,對于合他心意的寵兒,他也十分大方。你成了他的人后,他只要一句話,便能讓你的家人過得比以前好十倍,好百倍的日子。”
三公子耐著性子說到這里,盯向柳婧認真地說道:“柳文景,本公子乃是一番好意,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好意?把一個才華過人,年輕俊秀的儒生送到一個太監手中任其折辱,這叫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