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臉色蒼白表情疏離的顧呈,柳婧尋思了一會后,轉頭看向三女。
朝著她們,她行了一禮,溫文有禮地說道:“幾位小姑可否出去一下?”在幾女齊刷刷現出怒色時,柳婧輕聲道:“我與你們的顧郎還有幾句話要說。只要說完了,我馬上就離開。”
她那句‘你們的顧郎’,含著某種信息,這信息,令得本來要發怒的三女安靜了下來。
就在她們相互看了一眼時,柳婧再次朝著她們一禮,在這個為了家里的事奔波,實在不想節外生枝的時候,柳婧的語氣溫柔而誠摯,“幾位小姑放心,我與顧呈,并不曾有不清不白,此番前來,不過有些小事求他相助罷了。”
閔府小姑聽到這里,嘴一張正準備再追問柳婧幾句,一眼瞟到顧呈,不知怎地,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直覺得整個人如墜入蛇窟當中,陰冷得心魂俱顫。當下她白著臉急急說道:“我們走吧。”說罷也不等另外二女同意,她急急忙忙沖出了書房。
一直沖出書房十幾步,閔府小姑還覺得渾身冰冷,她搓了搓手臂,白著臉想道:顧郎,顧郎剛才的樣子,好可怕!
送走另外兩個小姑后,柳婧把書房門關上。
然后,她轉向顧呈。
此刻的顧呈,重新閉上了雙眼。陽光下的俊美高雅的青年,臉色蒼白如許,脆弱疏離如許。
看著他,柳婧恍惚地想道:真無法想象,不過區區六年,他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六年前的小女孩,之所以屢次捉弄于他,并不止是好玩。她的內心深處,也是想著用這樣的方法,來讓這個愛慕她的男孩更對她死心塌地的。只是她任性驕縱過了頭,把事情弄巧成拙了。
就在柳婧恍惚地盯著顧呈出神時,突然的,顧呈睜開眼來。
他那沒有絲毫感情的目光,定定地與柳婧的眼眸對上了。
他這樣的眼神盯人時,會有種陰冷的感覺。柳婧連忙移開眼。
她緩步走到他面前,朝著他福了福后,柳婧從袖袋中拿出那卷婚書,她又從衣袖中拿出一塊當年他送給她的定情玉佩。
把這兩者放在幾上,柳婧垂下雙眸,輕聲說道:“顧家郎君,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如果顧家郎君如果愿意救出我的父親,柳府會主動向郎君的父母提解除婚約一事。”她頓了頓,把那婚書和玉佩展開來,放在顧呈面前讓他過了目后,再收回袖袋中。然后,她抬著頭直視于他,“以顧家郎君如今的權勢地位,在吳郡這等小地方救一個小商人出牢獄,應是舉手之勞。以舉手之勞,換婚姻自由,顧家郎君應該慶幸歡喜的。”
因為這些話在柳婧心中過了好幾遍,此刻她說起來有條有理,聲調也充滿了感染力。
柳婧把話說完后,久久都沒有聽到顧呈的聲音。
當下,她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他的眼。
只是一眼,饒是一直對他敬畏不起來的柳婧,也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忍著搓暖手臂的沖動,驚道:阿呈他是這怎么了?不過幾年而已,他的眼神怎么變得這么讓人害怕?
這么一眼后,她自是不敢再直視于他,連忙低著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見顧呈一直不說話,感覺到書房中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柳婧,小心地問道:“顧家郎君,你意下如何?”
又過了一會后,顧呈弦樂聲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緩慢地傳來,“這個交易不錯……”
六字一出,柳婧便感到一陣狂喜。這是真正的狂喜,她一個六年沒有踏出過閨門的弱質,陡然要以一人之力救出自己有罪證有人證的父親,心中其實是沒有把握的。應該說,那事像塊巨石一樣,日夜壓在她的心頭,令得她無論做什么事,也無法開懷。而現在,顧呈說,她所提的這個交易不錯。那么,他是答應了吧?那么,她那疼愛她的父親馬上就可以出獄了?她們一家人,馬上又可以和以前一樣幸福地生活了?
狂喜中,柳婧已無法抑制自己上揚的唇角,無法掩飾自己明亮的眉眼。她雙眸微彎,輕而脆地說道:“顧家郎君也覺得不錯,那我們就……”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顧呈。可這么一眼,她那狂喜便戛然而止,她那沒有說完的話,也再也說不下去!
……這人的眼,怎地如此陰冷?
在柳婧白著臉訥訥地停住呱躁時,顧呈微笑起來,“這個交易雖是不錯,然而,卻對我沒有好處。”他的笑容依然沒有到達眼底。
柳婧臉色蒼白如紙,“郎君這話,我不明白。”她有點慌了,聲音中不自然地帶上了幾分乞求,“郎君若是恢復自由之身,也可把你心愛之人迎娶回家啊。”
她倒是勸起他來了。
顧呈慢慢伸出手,他端起幾上的酒盅,動作高雅,讓人賞心悅目地抿了一口酒后,他說道:“嗯?你不明白?”
他的聲音慢條斯理,顯得很有耐心的樣子,“這樣說罷。我與你這婚約,于今為止,對我是有好處的……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于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著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愿,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著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一番話說得柳婧臉色一白后,顧呈繼續用他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磁而低寒地說道:“還有,莫右將軍之嫡女癡戀于我,明知有我婚約,還有那里侯著。我想呢,過個二年,如果她父親能升遷成為大將軍,那我就與你解去這婚約,娶了她。如果她父親無法升遷,我這不是有婚約有身嗎?累得她空等我幾年,也不至于引得世人說我負心薄幸。”
他身子后仰,微笑地看著臉色雪白一片的柳婧,繼續說道:“還有這些吳郡女子,知道我有婚約在身后,她們爭的也就是一妾之位……若是我與你解了婚約,她們難免不會使下作的手段令我不得不娶。區區商人之女,又怎配嫁我為妻?”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再次令得柳婧煞白的臉上飄過一抹被羞辱的痛苦之后,顧呈雙手一攤,眉頭一挑,真誠地微笑道:“你看,我留著這婚約,對我好處如此之大,又怎會無端端地去解除了?”
他緊盯著柳婧,壓低了聲音,那扣人心弦的聲音,因帶著笑,直似自然界最無暇的樂音那么酥麻得人心迷醉,“不過阿婧你也不用不安,我年歲畢竟大了,五年,五年后我一定會與你解去婚約,還你自由之身……”
五年?她現在都十七歲了!再過五年她就是二十二歲。二十二歲的老姑子,還能嫁到好人家嗎?他說五年后再與她解去婚約,這不是故意坑人嗎?
不對,不對,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她當不當老姑子,而是救出她的父親!
深吸了一口氣,讓心底涌出的憤怒和焦慮壓下去,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她看著他,對上他那蒼白貴氣的臉,對上他那臉上高雅優美的笑,絞著雙手,低聲下氣地說道:“婚約一事,顧郎既然不想提起,那就不提也罷。”
她退后一步,朝著顧呈盈盈一福,求道:“看在故人的情面上,還請顧郎出面救我父親出獄。”
不娶她也不放她,放出話來要耽誤她五年青春,讓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永遠也嫁不到好人家……她居然沒有氣得昏厥?而是這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六年不見,她倒真是能屈能伸了!
顧呈憎惡地閉上眼,他薄唇一動,語氣涼薄地說道:“故人?我顧呈與你柳府的誰還有故人之情?”
這句反問何等強硬?已是最直白無情的拒絕了!
柳婧僵在了當地。
這么一會功夫,她先是狂喜過,現在體會到的卻是無比的失望,還有,被羞辱后的痛苦。
僵硬地站在那里,柳婧定定地看了顧呈一會,慢慢垂下眸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忖道:先前找不到他時,我也是打算自己救父親的……現在也用不著這么失望,權當沒有遇到這個人吧。
想到這里,她朝著顧呈深深一揖,然后挺直腰背,拿著自己的男子袍服走向屏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