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涼州城。
涼州城遠處,十幾個塢堡一并燃放干煙,以示突厥騎兵已是撤退。
城頭穿著皺巴巴衣裳,神色憔悴的士卒,也是一瞬間精神煥發,拿起鑼當當地敲起來。
而城內為突厥人圍困了一個月的,涼州城百姓皆是流淚滿面,仰頭叩頭,感念佛祖庇佑。
城外遠遠行來了一路唐軍,但見戰旗飄揚,獵獵而動,這就是解圍涼州的唐軍援軍。
涼州城城門也終于開啟來,戍卒們出城將突厥人堵門的沙袋,撞門的木驢車盡數搬走,掃去瓦礫碎石出了一條道路來。
一名頭戴二梁,服紫色官袍的老者,從城門洞內走,一旁清理瓦礫的士卒,民夫見了,皆是行禮下拜口稱國公。
這名老者淡淡點頭,站在城門外,遠望正要入城的唐軍人馬。
這名老者的幕僚,上前言道:“明公乃何等身份,何必屈尊至城門相迎一武將。”
這名老者看向這幕僚,言道:“若你也能從突厥手里解了涼州之圍,我也在城門下迎你。”
這名幕僚頓時失言,只能嘆道:“明公真重英豪。”
說完馬蹄聲響起。
援軍的前鋒騎兵抵至涼州城下,那名幕僚上前喝道:“涼州總管,觀國公在此,來的是哪位將軍?”
這名幕僚本以為報出太守楊恭仁的名號后,對方有所收斂,但未料到這路騎兵卻沒有多大異色。
“是平陽公主殿下駕臨。”一人高聲言道。
幕僚與在門口官吏都是露出訝色。沒料到千里來解涼州之圍的,逼退突厥騎兵的。竟然是平陽公主。
門口眾官吏們都是竊竊私語,這位公主經歷非常。二十歲領兵助父親平定天下,打了了半個關中。現在大唐百姓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楊恭仁聞言言道:“快,在城門前迎候。”
說完當下楊恭仁正了正衣冠,肅容站在城門旁,而左右官吏皆是在后迎候。眾士卒百姓久仰平陽公主的名字,當下在城門外擠得滿滿當當想要一睹其風采。
“微臣楊恭仁拜見公主殿下,公主千歲。”楊恭仁施禮言道。
李芷婉身著一身戎裝,騎著一匹大宛良馬而來。聽對方稟告是楊恭仁,當下干脆利索地跳下戰馬,回禮言道:“有勞觀國公在門外親迎。”
楊恭仁但見李芷婉,劍眉入鬢,端是英姿颯爽,不由心道一介女流手掌十萬雄兵,果真不是一般人物。
當下楊恭仁言道:“公主殿下,大軍一到,突厥人望風而逃。相較之下老夫就慚愧多了,當年衛王任過涼州總管,而我這個涼州總管,出兵中伏。結果讓突厥人打到城下,丟了我們楊家的臉,實在無顏面對百姓。此次敗戰我會向陛下請辭的。”
楊恭仁提及的衛王,乃是楊堅之親弟弟楊爽。當年其任涼州總管時大破過突厥人,乃是大隋王室戰神一般的人物。
聽說楊恭仁要請辭。一旁官吏一并出聲勸阻,甚至連百姓也是開口挽留。楊恭仁在河西不過一年,但深得百姓擁護。
李芷婉蹙眉言道:“觀國公,雖戰有不利,但經略河西之功,父皇也是十分看重的,眼下大唐沒有比你更懂得河西局勢之人,與其請辭,倒不如留下來助我,好戴罪立功。”
楊恭仁一聽問道:“莫非公主要在河西還有用得著老臣的地方?”
李芷婉點點頭言道:“瓜州刺史賀拔威勾結突厥擁兵作亂,朝廷憚遠未遑征,父皇言讓我收服瓜洲。”
楊恭仁聽了言道:“公主殿下,此非易于之事啊,要平定賀拔威,需調動不少人馬,敢問公主殿下這一次帶來河西來有多少人馬?”
李芷婉右手豎起三個手指,楊恭仁言道:“三萬倒是可以勉力為之。”
“不是三萬而是三千。”
楊恭仁聞言頓時色變,言道:“公主殿下怎么只有這么點人馬,要知道僅是涼州城下就有突厥,吐谷渾騎兵三萬余人,若是突厥人知道公主兵馬的虛實,后果不堪設想。”
李芷婉淡淡言道:“突厥人野戰擅伏,但也怕為人伏擊,故而生性多疑,小心謹慎,這番我來援涼州,故布疑兵,突厥人必懼而退走。事實上我大唐主力,皆隨我二兄遠征,長安能抽出三千人馬來援河西,實已是不易。”
楊恭仁頓為嘆服,言道:“公主殿下善戰者無赫赫之名,楊某服了。”
李芷婉笑了笑,既沒有謙虛推辭,也沒有半點傲然之色,言道:“觀國公,突厥之志在幽京,而不在河西,我等大可不必擔心,至于賀拔威以為瓜洲路遠,不提防我來征伐,故而我想檢精兵倍道而襲之,觀國公你愿助我收服瓜洲嗎?”
楊恭仁當下言道:“愿憑公主驅策。”
洺州,永年城。
飛雪直降,永年城內外更是冰天動地。
冬季一至,雨水枯竭,滏陽河已不復半個月前洶涌倒灌之勢了,眼下永年城城內水位已是穩定在半丈附近,并一點一點的退去。
即便水攻的威力漸漸退去,但城內夏軍的日子卻是更加艱難了。
十一月天氣,天寒地凍,圍城已近一個月,夏軍上下苦苦支撐。
而當李重九率大軍從安陽返回永年城時,趙軍合兵之后氣勢大盛,又復圍城之狀。而一葉扁舟緩緩駛向永年城城下,而扁舟上反捆的乃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二人,見之一幕永年城內鴉雀無聲。
當夜新降的許國大臣裴矩乘舟入城,向劉黑闥言道沁水之戰,宇文化及軍覆滅一事。
劉黑闥聽后半響無語,一旁夏軍大將也是不說話,只是一個個垂頭喪氣。
裴矩看了言道:“事到如今,老夫說什么也是不當了,只是老夫身為降臣,也是頗多感慨,但盼大將軍能為滿城的將士,百姓多考慮考慮,言盡于此了。”
劉黑闥聞言言道:“裴公多謝你這一番話。”
裴矩見劉黑闥不言投降,也不言其他,當下言道:“我再在城中等候半個時辰,若大將軍沒有其他示下就出城。”
劉黑闥點點頭同意了,裴矩走后,劉十善起身言道:“大哥,宇文化及已破,我們不如乘著永年城大水,趙軍無法合圍之際,從南面突圍,渡過黃河投奔山東孟海公,徐圓朗。”
劉黑闥沒有說話。
劉十善當下看向凌敬,言道:“凌祭酒,你倒是說句話啊?”
凌敬身子一震,似才回過神來,思索一番言道:“孟海公,徐圓朗勢力太弱,我們去投奔,他們不一定會收容我們,。”
劉十善言道:“路都是走出來的,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怎么也比困坐孤城好。”
“你們倒是說句話?”劉十善幾近哀求的看向其余的王軍大將,眾人皆是不應。
劉十善重復又說了幾遍,仍是無人應聲,最后頹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語言道:“怎么都沒有人應我,應我。”
劉黑闥上前將劉十善扶了起來。
劉十善看向劉黑闥,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問道:“大哥,你同意我的決定了是嗎?”
劉黑闥哈哈一笑,拉起劉十善的手臂言道:“別傻了。”
劉黑闥環顧殿內言道:“大家都不說話,不說話就是有了決定,你們是認為我大夏不成了,是嗎?”
眾將欲言又止,只能又挪了挪腿,重新低下頭,一名將領言道:“大將軍,不是我們不想打,是實在大不了,弟兄們都泡了大半個月,這天寒地凍的。”
劉黑闥走到這名將領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苦笑著言道:“這時候了,也就是老徐肯說實話了,好吧,諸位你們不就是降趙嗎……”
“大哥,不能降,降了你會沒命的。”劉十善悲聲言道。
劉黑闥言道:“若能以我劉黑闥一人之命,保住這滿城士卒百姓,死我一人又如何?”
“大將軍!”凌敬噗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
“哭什么,”劉黑闥言道,“大丈夫轟轟烈烈一場,死則死爾,不要作兒女之態。”
說到這里,殿內角落里傳來哭聲。
城外趙軍大營。
在李重九一旁張玄素,姬川等人都是面色肅然。
“王上,處羅,突利都親自出兵了,十幾萬突厥大軍圍攻雁門,上谷,弱水州,英賀弗率軍回援,與突厥人惡戰數場,戰況不利。”
“蕭皇后親自給義成公主寫信,結果義成公主也沒勸服處羅,這一次處羅是鐵了心了,甚至聽說突厥人連李唐那邊的人馬也撤回來了,要以傾國之力,向我決戰啊。”
“溫宰輔,蘇府君已是連發十一封告急文書了,再如此下去,不僅是幽京,連太原府都危險了。”
李重九轉過身來默然,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自一個月前,李重九率軍包圍永年城以來,突厥不斷加強對幽燕一帶的攻勢,眼下李重九的塞上防線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三個月伐夏,看來時間還是太急迫了一些。”
正待這時,一旁稟告言道:“裴矩出使永年城回來了。”
但見裴矩急匆匆的步入帳內,向李重九言道:“王上,大喜啊,大喜啊。”
聞言帳內眾將神情皆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