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通訊條件極端落后的時代,各國其實都在自顧自地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等到利益矛盾爆發的那天,也就是戰爭的降臨日。
大明在國內大肆鼓動美洲黃金浪潮的時候,將北美視作自己的禁臠,殊不知已經觸動了西班牙人的神經。
礙于北美數百萬印第安人的存在,西班牙人將主要精力放在了開發南美的工作上。當然,這也是因為南美銀礦和金礦的收益更加直觀,讓人相信南美洲才是上帝鐘愛的天堂,而北美只是一片野人占據的不毛之地。
這正好與朱慈烺對世界的認知相反,在朱慈烺的觀念中:南美只有毒品和足球,而北美卻代表著商業繁榮。
“我們必須與明政府交涉,以免他們偷取我們在北方的殖民地。同時也要避免重蹈荷蘭人的覆轍。”撒比尼安諾曼尼圭德拉若(Sabiniano.Manrique.de.Lara)在信中提醒遠在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總督,不要與到來的明軍發生沖突,因為即便新西班牙能夠輕易摧毀明軍在北美建筑的據點,菲律賓肯定不會得以幸免。
撒比尼安諾在隆景三年上任成為菲律賓總督——大家都這么叫,其實菲律賓并不是一個總督區,自然也不會有總督。他只是新西班牙總督區下轄的一個都督區,在中文中更恰當的翻譯是都督或者督軍。
因為身份原因,撒比尼安諾并不希望看到荷蘭人的下場落在自己頭上。在馬尼拉的西班牙人為尼德蘭乞丐們倒霉而歡呼的時候,只有這位督軍親自研究了整場戰斗的行進過程,悲哀地發現如果明軍要攻打馬尼拉,將會更加輕松簡單。
因為在呂宋島上,已經有十萬以上的中國人了。
是的。是中國人!而不是福摩薩的土著民!
這些中國人身在呂宋,但是與福建的家族往來密切。他們說的是福建話或是廣東話,而非西班牙語。他們相信自己祖祖輩輩都是大明皇帝的子民,而非化外之民。他們在這里的原因很簡單,家鄉沒有足夠的土地養活他們,如果大明皇帝愿yì承擔戰爭責任。這些中國人絕對會對身邊的每個西班牙人舉起刀子。
如今的大明皇帝還沒有原諒之前的那場動亂。
撒比尼安諾擔心的那場動亂并非萬歷時候的動亂,而是崇禎十二年,他的前任引發的又一次大規模屠華事件。那時候大明也在風雨飄搖之中,朱慈烺甚至沒有聽說呂宋島發生了這樣的慘事。以至于當他知道的時候,再發表聲討文書已經嫌晚了,只能默默記在心里。
這種情況下,大明與西班牙的關xì是十分緊張和微妙的。一方面大明保持了克制,繼續吸納新西班牙的白銀;一方面則是西班牙壯著膽子,繼續維持菲律賓的殖民統治。
而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已經被打破。大明的船只要擔心航向澳洲的安全系數,同時還需要更多的土地種植橡膠樹,而棉蘭老島正是適宜橡膠樹生長的主要區域之一。
大明朝廷再次建立起公信度之后,大明紙鈔成功地取代了白銀,成為流通貨幣,對菲律賓的依賴大為減輕。而且現在有了暹羅、交趾這兩個大產糧區,日本人也十分樂yì用白銀換大米——在日本,大米才是真正的硬通貨。
現在大明以及隆景皇帝本人都對菲律賓失去了耐心。開始計算如果趕走了呂宋島上的西班牙人,大明在澳洲航線上可以減少多少個警備點。
撒比尼安諾從澳門的密探手中高價買到了大明發行的報紙。并找人翻譯,從中得到了這些消息,這也是他建議新西班牙總督采取和善態度的主要依據。然而新西班牙總督卻是從荊王朱和至口中親耳確實了明國正在西北和西南方向同時進行兩場大規模的戰爭,那可是數十萬人的戰爭規模。
在這位總督的認識中,沒有一個理智國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挑起戰端。
尤其是與西班牙這樣一個占據了大西洋兩岸的日不落帝國為敵。
“他們(明國)在緬甸的戰事上進展緩慢,遲遲不能解決一小撮叛亂分子。這無yí是帝國沒落的表征,所以督軍先生對中國人的焦慮完全沒有必要。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再次借用土著人,削弱在呂宋中國人的數量和力量。”總督閣下的回信十分清楚,為了確保他的建議不會被撒比尼安諾督軍忽視。他甚至給呂宋的檢審庭庭長寫了一封大同小異的信件。
即便是國王的親戚,新西班牙總督權威也難以在太平洋彼岸的呂宋島發生效力。
在菲律賓,督軍和檢審庭庭長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不,我們決不能給明國任何發動戰爭的口實,而且必須派出特使前往北京,及時落實商貿關xì。”撒比尼安諾先生嚴正警告躍躍欲試的檢審庭庭長閣下:“一旦明國決心發動戰爭,新西班牙或許會勝利,但我們必將成為祖國的恥辱。”
檢審庭庭長擁有呂宋島的司法權,但無權調動軍隊,只能對督軍小心謹慎,乃至于怯懦表示遺憾。
馬尼拉距離赤道已經不遠了,在每日早間清爽的晨風過后,便是令人窒息的炎熱。即便站在海邊,也只能收獲令人大汗淋漓的熱風。等到了正午時分,整個天空、海洋和陸地就如燃燒的煉獄一般,根本無法外出,只能在室內與涼席、風扇為伍。
只有到了黃昏的時候,太陽收斂起肆虐的火舌,人們才能獲得些許涼爽。對于西班牙人而言,他們最為心愛的斗牛表演也只能挪到黃昏來舉行了。
“聽說最近那些中國佬又在蠢蠢欲動。”費爾南德斯夫人對身邊的女伴說著,一邊感應到不遠處有人正在看她。當她回望過去時,看到了一個面部線條分明的日耳曼青年,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讓她的心砰砰跳了兩跳,不由打開手中的絲綢扇子,遮住臉,回以一個的微xiào。
她的女伴是個船主的妻子,聞言道:“真是令人遺憾。我還記得上一回對中國佬的教xùn,幾條河里的水被尸體污染得不能食用長達半年。城市周圍許多里格以內,河里的魚都吃是人肉長肥了的,所以人們連魚也不能吃。”
她貌似嫌棄地掩住了口鼻,同時揣測著費爾南德斯夫人透露出來的消息,因為這位夫人可是檢審庭庭長的妻子,而且還在自己丈夫的船上投了大筆的錢。
“我并不覺得遺憾。”費爾南德斯夫人道:“如果不是因為需要工匠,我很樂見一個沒有中國佬的呂宋島。”
“那是當然,圣母保佑,那些中國佬就像是吸血的虱子,總能偷到令人咋舌的財富。”船長夫人道:“上回懲戒他們之后,聽說王室收入了三萬比索。”
——督軍府也收入了三萬比索。
檢審庭庭長夫人心中暗道,回應她的女伴:“拍賣的貨物還有三萬比索。”
“喔,看,我就說嘛。”船主夫人回應著,看到穿著小馬甲和緊身褲的英俊斗牛士走上了斗牛場,隨著觀眾們歡呼起來。
費爾南德斯夫人也跟著鼓掌歡呼,目光卻沒有離開那個年輕俊美的日耳曼年輕人。
“我覺得如果能夠太平的賺錢,還是最好的。”船主夫人突然道:“不過,若是實在無法回避,我們只能多囤些貨了。”
“可以讓您的先生將兩條船都塞滿了。”庭長夫人低聲道。
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huì。雖然庭長本人不能調動軍隊,但并不妨礙煽動土著人對華商發動劫掠。事實上每次屠華,這些土人都是西班牙人的先鋒軍,而且在物資收集上頗有天fù。
在這位庭長看來,如果真的引發了明國的憤怒,也完全可以將罪過推到土人頭上,讓明國軍隊與土人去講道理。
“陛下!錦衣衛的紅盒急報。”陸素瑤一路沖到皇帝陛下的床帳之外,方才停下腳步,捧著久未曾出現過的“紅盒”。
朱慈烺在睡夢中聽到了陸素瑤的聲音,但并不真切。距離那個枕戈以待的時光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以至于他以為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會被這種緊急軍情所打擾睡眠。
“什么事?”朱慈烺帶著半夢半醒的沙啞,以意志力強迫自己坐了起來,輕輕拍臉,清醒頭腦。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因為陸素瑤是不可能知道紅盒急報的內容,這是只有皇帝才能親啟的緊急文書。
國家制度并沒有因為趨于安定而有所削弱,反而越發嚴苛了。
陸素瑤雙手奉上紅盒,侍立一旁。
朱慈烺檢查了封泥,打開盒子,取出靜靜躺在里面的信紙,展開閱讀:
“臣徐惇急報,本衛查知西班牙人預謀于隆景七年三月間血洗呂宋華人。”
隆景七年三月,還有半年的時間,以如今這個時代的技術水準,真要準備一場大規模的戰爭還是顯得過于倉促。
而且西班牙人選zé在三月份動手,無yí考慮到了南風起,不利于大明艦隊南下。(